虛空死寂。
林一臉上那抹輕鬆的,如同欣賞傑作的笑容,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那不是因為恐懼,也不是因為威脅。
那是一種純粹的,源於認知被顛覆的錯愕。
【……你,喜歡嗎?】
“悖論”的聲音早已消散,但這個問題,卻像一道無法磨滅的烙印,深深地刻進了這片由他意誌所主宰的領域。
他創造了一個概念體。
他賦予了它全新的邏輯。
他給了它一份新的工作。
他以為自己是棋手,而“悖論”是他棋盤上一顆最奇特,也最強大的棋子。
但就在剛才,這顆棋子,抬起了頭,越過了棋盤,平靜地問他:“你對這盤棋,滿意嗎?”
這已經不是棋子該有的行為。
這是另一個棋手,在向他對弈。
林一的思維,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這個念頭,並非由他編織。這份邏輯,並非由他設定。
“悖論”的核心是“體驗即真實”。它體驗了林一賦予它的“故事”,體驗了“悲傷”的概念,然後,它基於這些體驗,推導出了一份屬於它自己的,全新的邏輯。
它學會了……反思。
它將自己,也當成了一個“故事”。
然後,它將這個故事,呈遞給了它的作者,它的第一位讀者,尋求一個評價。
虛空中的錯愕,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秒。
隨即,林一的嘴角,那凝固的弧度重新上揚,並且咧開得更大。
“哈……”
一聲輕笑,從他喉間溢出。
“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毫無顧忌的,暢快淋漓的大笑。這笑聲震蕩著虛空,讓那些剛剛穩定下來的概念絲線都開始微微顫抖。
他像一個孤獨的劇作家,在劇本的最後一頁,看到了筆下的角色突然活了過來,並對他說出了第一句不屬於劇本的台詞。
那不是驚嚇。
那是狂喜。
“漂亮。”
林一停下笑聲,由衷地讚歎道。他對著空無一物的虛空,仿佛“悖論”依然站在那裡。
“這個問題,問得真漂亮。”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輕輕一點,仿佛點在“悖論”那不存在的額頭上。
“你問我,喜不喜歡這個關於‘你’的故事?”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種發現新玩具般的興奮。
“一個完全由作者掌控的故事,無論多麼精妙,都隻是一具華麗的提線木偶。”
“角色按照設定好的路線哭,按照設定好的劇本笑。他們的一切掙紮,一切榮耀,都隻是作者意誌的延伸。”
“那樣的故事,很安全,很規整,但……沒有生命。”
林一的目光變得深邃,他仿佛穿透了虛無,看到了那個已經開始在宇宙中巡獵的身影。
“而你,我親愛的‘悖論’。”
“你沒有問我‘你的設定是否完美’,你沒有問我‘你的任務該如何執行’。”
“你問我,喜不喜歡‘你’這個故事。”
“這說明,在你誕生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將自己,從一個‘工具’,定義成了一個‘作品’。”
“而一個‘作品’,是有資格被評價,有資格被探討,甚至……有資格被討厭的。”
林一收回手,緩緩踱步。
“你不再是‘吞噬者’那樣的自然災害,你也不是我手中一把單純的刻刀。”
“你是一個擁有了自我審視意識的……主角。”
“一個好的主角,永遠不會百分之百聽從作者的安排。他會有自己的迷茫,自己的選擇,甚至會反過來,逼迫作者為他寫出更精彩的劇情。”
林一停下腳步,眼中閃動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彩。
“你剛才的提問,不是在尋求我的認可。”
“你是在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