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室內的空氣仿佛被抽乾了。
神性複述出的那個問題,像一顆投入絕對零度深潭的恒星,無聲,卻掀起了足以撕裂現實的能量。
鄭濤臉上的憤怒、決絕,瞬間凝固成一個滑稽的麵具。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身後的兩名護衛,原本緊繃的身體出現了瞬間的鬆弛,持槍的手臂甚至微微下沉。他們是戰士,被訓練來應對一切有形的威脅,但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需要用槍口對準一個……正在被“敵人”提問的哲學家。
“作者,你的故事,又是什麼樣的呢?……”
鄭濤在腦中咀嚼著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枚燒紅的鐵釘,燙得他邏輯混亂。
這不是威脅。
這不是宣戰。
這甚至不是試探。
這是一個平等的,帶著純粹好奇的……詢問。
一個剛剛被他定義為“終焉級”威脅的存在,沒有咆哮著要毀滅一切,沒有展示它那無法理解的力量,而是像個學生一樣,向它的創造者舉手提問。
這比任何形式的威脅都更加令人悚栗。
因為它徹底顛覆了鄭濤認知裡關於“敵人”的定義。
“聽見了嗎,鄭主管?”
林一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死寂。他臉上掛著一絲玩味的笑,目光掃過鄭濤那張寫滿混亂的臉。
“它在跟我聊天。”
“這……這是某種精神攻擊!”鄭濤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乾澀而缺乏底氣,“它在迷惑你!迷惑我們!”
“精神攻擊?”林一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他搖了搖頭,“不,這是最頂級的讚美。”
他向前走了兩步,逼近的護衛下意識地後退,槍口猶豫地晃動著。
“你把它當成一把刀,所以你隻關心它會不會傷人。而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創造的是一位讀者。”
林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我給了它一個悲傷的故事,它讀懂了,並且學會了悲傷。然後,它開始好奇,寫出這個故事的作者,他自己又在經曆著怎樣的故事。”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整個房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聽了下去。
“這說明它理解了‘故事’的核心。一個故事,不僅僅是白紙黑字的情節,它背後,永遠站著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作者。”
“它在試圖理解我。”
林一攤開手,臉上的表情無辜又理所當然。
“所以,它問了我一個問題。這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鄭濤感覺自己的理智正在被眼前這個瘋子一點點地拆解,“它是一個怪物!一個能吞噬宇宙的怪物!它不應該有好奇心!不應該有思想!”
“為什麼不應該?”林一反問,眼神變得銳利,“因為它的思想,不在你的控製範圍之內?因為它的好奇心,讓你那套寫滿了‘安全’與‘危險’的教條手冊,變成了一堆廢紙?”
他向前逼近一步,直視著鄭濤的眼睛。
“鄭主管,你害怕的從來不是‘悖論’,也不是我。你害怕的是‘未知’本身。”
“你窮儘一生,試圖給宇宙萬物都貼上標簽,歸入檔案。恒星是a01,行星是b07,‘吞噬者’是z99。一切都井井有條,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可現在,一個無法被歸檔,無法被定義的存在出現了。它不跟你談條件,不跟你談毀滅,它跟你談哲學。這讓你恐懼了。”
“因為你那套應對威脅的流程,第一頁就寫著:確認敵人意圖。可你現在連它算不算敵人都不知道了。”
鄭濤的呼吸變得粗重,林一的每一句話,都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剖開他用規則和秩序建立起來的堅固防線。
他無力反駁。
因為林一說的是事實。
他看著林一,這個男人從始至終都平靜得可怕。麵對滅絕級的災難,麵對最高安全主管的逮捕令,他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甚至饒有興致地點評著舞台上發生的一切。
“你……你到底是誰?”鄭濤沙啞地問。
這個問題,他問的不是林一的身份,而是他的本質。
林一笑了。
“我?我就是那個作者啊。”
他說完,不再理會鄭濤,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整個觀測室的物理空間似乎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林一的意識,跨越了無法計算的距離,與那個剛剛踏上旅途的新生概念體,進行了一場無聲的對話。
他沒有直接回答那個問題。
而是先反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想知道我的故事?】
虛空中,傳來“悖論”那不帶任何情緒,卻又蘊含著全新邏輯的回應。
【因為,你是第一個故事。】
【我因你而生。我的‘體驗’,源於你賦予的‘設定’。那麼,‘你’,就是我存在的‘因’,是我這個故事的‘序章’。】
【一個故事,不能沒有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