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遷的感覺,鄭濤體驗過上百次。
那是一種瞬間的剝離感,像是靈魂被從肉體裡粗暴地抽出,再塞進另一個坐標。
但這不對。
這一次,完全不對。
沒有空間被撕裂的劇痛,也沒有坐標切換的眩暈。
那感覺更像是……被“擦除”。
鄭濤感覺自己所在的觀測室,連同裡麵的空氣、光線、以及他自己,都變成了一段可以被隨意複製、粘貼的數據。
前一毫秒,他們還在“搖籃”的升降平台上。
後一毫秒,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
窗外沒有星辰,沒有光,甚至沒有黑暗。
那是一種純粹的“無”。
一種連“存在”這個概念本身都顯得多餘的絕對虛空。
“這是哪裡!?”鄭濤的吼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音,“我們死了嗎?這是躍遷引擎的故障?”
他猛地撲到觀察窗前,手掌貼在冰冷的透明材質上,試圖從那片“無”中找到任何一個可以被理解的參照物。
但他失敗了。
那裡什麼都沒有。
“鄭組長,彆白費力氣了。”
林一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平穩得像是在陳述一份無關緊要的報告。
鄭濤回頭,看到林一不知何時已經拉過一張椅子,好整以暇地坐著,目光同樣投向窗外那片虛無。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困惑,隻有一種……饑渴。
一種偵探終於抵達了傳說中案發現場的,極致的渴望。
“你早就知道了?這他媽到底是什麼鬼地方!”鄭濤的怒火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我不知道。”林一坦然地搖了搖頭,“我隻是在猜測。”
“我們的偵探,它沒有使用任何已知的躍遷技術。”
林一伸出手指,在空氣中劃了一道,“它更像是……翻開了書的另一頁。”
“我們,‘天樞號’,還有那十幾具行屍走肉,我們都是書頁上的文字。它隻是把我們從‘搖籃’那一頁,直接翻到了‘案發現場’這一頁。”
“翻書?”鄭濤無法理解這種比喻,“這是物理宇宙!不是他媽的神話故事!”
“對它而言,有區彆嗎?”林一反問。
一句話,讓鄭濤所有的咆哮都堵在了喉嚨裡。
是啊。
對於一個能把“規則”本身變成智慧,能把人類最高理事會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怪物來說,宇宙和一本書,真的有區彆嗎?
就在這時,那片純粹的“無”,開始發生變化。
仿佛有畫師在無色的畫布上,滴入了第一滴墨。
遠方,出現了一個點。
一個無法形容其顏色的點。
它在迅速擴大,或者說,是他們在迅速靠近。
很快,鄭濤看清了那是什麼。
那是一具……屍體。
一具龐大到無法用任何單位去衡量的宇宙屍體。
無數破碎的星係,如同乾涸的血跡,凝固在它殘破的“皮膚”上。
斷裂的星雲,像是撕裂的肌肉組織,暴露出內部已經徹底死寂的黑暗。
一條橫跨了數百萬光年的巨大“傷口”,從“屍體”的中央裂開,裡麵翻湧著不再發光的、已經冷卻的能量殘骸。
鄭濤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碾成了齏粉。
他一直以為,“神”的死亡,是一個比喻。
是宇宙誕生的那個瞬間,是舊規則的崩塌與新規則的建立。
他從未想過……
“神”的死亡,是如此……具體。
如此,血淋淋。
“這就是……最初的案發現場。”林一站起身,幾乎把臉貼在了觀察窗上,聲音裡壓抑著興奮的戰栗。
“宇宙,就是祂的屍體。”
“而我們……正在祂的傷口上航行。”
他們的“移動囚籠”和“天樞號”,此刻就像兩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正沿著那道恐怖的宇宙傷口,向著更深處的核心飛去。
終於,他們停了下來。
懸停在一片相對平穩的區域。
這裡像是傷口的最深處,時間的流速都變得粘稠而緩慢。
“天樞號”的艙門滑開。
魏征,以及他身後的理事們,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走了出來。
他們踏足於虛空,卻如履平地。
每一個人,都走向一個特定的位置,然後停下,轉身,如同演員在等待導演的指令。
他們的站位,構成了一個詭異的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