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淼癱在冰冷的甲板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像一隻被踩碎了殼的甲蟲。
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手還在因為剛才的狂熱而微微顫抖。
就是這雙手,設計了那個吧台。
就是這雙手,把馬赫總工程師,變成了一件……家具。
“我……我做了什麼……”
他的牙齒在打顫,發出的聲音破碎而尖利。
“我殺了他……我又殺了他一次……”
艦橋上,剛剛還彌漫著創造奇跡的狂喜,此刻,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徹底凍結。
那道緩緩消散的,屬於馬赫的虛影,像一記無聲的耳光,抽在每個人的臉上。
他們看懂了。
那個“程序員”,那個神,用最殘酷的方式,給他們上了第二課。
你們的創造,不是憑空而來。
你們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必須用你們同伴的靈魂來支付。
“趙振宇!”
老王的聲音,不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一種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的,瀕死的哀鳴。
他通過工程部的監控,看著那個懸浮在虛空中的吧台,老淚縱橫。
“這就是你想要的‘人間煙火’?”
“拿老馬的骨頭當柴燒?”
“你看著他,你看著他剛才的樣子!他還在笑!他還在對我們笑!”
“他媽的,他在對我們這些……這些吃了他的肉的混蛋笑!”
老王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捅進了每個人的心臟。
趙振宇沒有回頭。
他的脊梁,挺得像一杆標槍,但沒人能看到,他那雙死死攥住扶手的手,指節已經因為用力而慘白。
“他不是在笑。”
鄭濤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觀測室傳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在……感謝我們。”
“感謝?”老王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笑聲淒厲,“感謝我們把他做成了一張桌子?”
“不。”鄭濤的聲音依舊平靜,“感謝我們……讓他以另一種方式,被記住了。”
“你放屁!”老王怒吼。
“老王。”鄭濤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鋒利,“你告訴我,馬赫總工最大的遺憾是什麼?”
老王愣住了。
“是沒能看到天樞號返航?是沒能再見他老婆一麵?”鄭濤自問自答,“都不是。”
“他最大的遺憾,是作為一個工程師,死在了一個無法被理解的,無法被測量的崗位上。”
“他的死亡,在他的邏輯裡,是沒有‘價值’的。”
鄭濤頓了頓,聲音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而剛才,孫淼,你給了他的死亡,一個全新的定義。”
“你用他的數據,創造出了一個承載了‘故事’的東西。”
“你讓那個高高在上的‘程序員’,第一次,讀懂了一種他無法量化的東西。”
“你讓馬赫的犧牲,從一行冰冷的‘陣亡’記錄,變成了一個……讓神都感到‘有趣’的bug。”
“這,就是他的感謝。”
這番話,像一陣冰冷的狂風,吹散了艦橋內的狂亂。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癱在地上的孫淼,也停止了顫抖,茫然地抬起頭。
趙振宇緩緩轉身。
他的目光,掃過孫淼,掃過老王,最後,落在了那個吧台上。
“鄭濤說得對。”
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們不是在褻瀆他們。”
“我們是在……為他們立碑。”
“用這個該死的宇宙,用這些狗屁的規則,為我們的每一個兄弟,立一座……永遠不會被風化的碑!”
他大步走到孫淼麵前,彎下腰,伸出手,將那個幾乎崩潰的年輕人,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哭什麼!”
趙振宇的吼聲,近在咫尺。
“你不是凶手!你是執筆者!”
“你親手,為馬赫總工,寫下了他的墓誌銘!”
“現在,告訴我,一個英雄的墓誌銘,隻有一塊碑,夠嗎?”
孫淼被吼得一懵,下意識地搖頭。
“不夠!”趙振宇的聲音,像炸雷一樣滾過艦橋,“一座豐碑,得有祭品!”
“老王!”
他猛地回頭,看向工程部的監控鏡頭。
“你剛才說,你想給它裝個龍頭?”
通訊線路裡,隻有老王粗重的喘息聲。
“我現在命令你!”趙振宇的聲音,充滿了某種瘋狂的煽動力,“用我們能找到的,最亮,最硬,最他媽的結實的數據,給老馬的碑,裝一個能流出火焰的龍頭!”
“我們要讓他,在天上,也能喝到最烈的酒!”
老王沒有回答。
艦橋上,所有人都看著那個靜靜懸浮的吧台。
他們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不再是一件家具。
這是一個……聖壇。
一個用同伴的靈魂築成的,屬於他們這些凡人的,反抗神明的聖壇。
“用誰的?”
老王的聲音,終於從通訊器裡傳來,嘶啞,卻不再有憤怒,隻剩下一種沉重的,壓抑的決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龍頭……用誰的命來換?”
這個問題,讓剛剛燃起的氣氛,再次一滯。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