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
“……責任,全在,甲方。”
趙振宇的聲音,輕得像風中的餘燼,飄散在死寂的艦橋裡。
然後,那雙燃儘了所有瘋狂和光亮的眼睛,緩緩閉上了。
他那頭幾乎全白的頭發,在應急燈慘白的光線下,刺眼得像一片提前降臨的,冬日的雪。
“老大!”
胖廚子一個箭步衝上去,伸出顫抖的手,探向趙振宇的脖頸。
脈搏,還在。
微弱得,像一隻被暴風雨摧殘過後,還在撲騰的蝴蝶翅膀。
“還活著!”胖廚子吼了一聲,那聲音裡,與其說是喜悅,不如說是後怕。
他轉過頭,通紅的眼睛掃過艦橋裡每一個還站著的幸存者。
“都他媽的愣著乾什麼!醫療兵!鄭濤!快想辦法!”
鄭濤早已衝到了艦長席旁,他一手拿著個人終端,另一隻手的手指上彈射出幾根比發絲還細的數據探針,小心翼翼地,貼上了趙振宇的太陽穴。
“滴——滴滴——”
終端上,雪花般的亂碼,瘋狂刷屏。
“不行!”鄭濤的臉色,比趙振宇的頭發還要白,“我讀不到他的任何生理數據!”
“什麼叫讀不到?”老王從工程部那邊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機油味。
“他的身體……”鄭濤的聲音,艱澀得像是從齒輪裡擠出來的,“……正在變成一個‘概念’。”
“他的細胞,他的基因,他的一切,都在從‘物質’,向‘信息’轉化!”
“我們剛才,不是在用神仙的骨頭造船。”
鄭濤抬起頭,眼中是分析員麵對無法理解的事物時,最純粹的恐懼。
“是艦長,在用他自己的‘存在’,當墨水,強行書寫了這艘船的每一行代碼!”
“我們腳下的每一塊鋼板,都他媽的是艦長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這句話,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
孫淼踉蹌著,扶住了身前的控製台。
他伸出手,輕輕觸摸著那冰冷,卻又帶著一絲溫潤質感的台麵。
他仿佛能感覺到,指尖下,有微弱的心跳在搏動。
那是……艦長的心跳。
他猛地縮回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臉上血色儘失。
“撲通。”
角落裡,那個被當成“作者”的清潔工周浩,終於悠悠轉醒。
他茫然地看著周圍,看著那一張張悲慟的,呆滯的臉,又看了看自己安然無恙的雙手,記憶的碎片,開始在他腦海裡拚接。
“我……我……”他想起了自己對著那道恐怖的裂口,大聲喊話的場景,嚇得渾身一哆嗦。
“不關你的事,小子。”
胖廚子回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沙啞。
“回去歇著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他的語氣裡,沒有責備,隻有一種……對凡人的,憐憫。
周浩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隻是看著那個躺在椅子上,白發蒼蒼的艦長,眼眶一紅,無聲地,掉下淚來。
英雄,演完了戲。
他們這些台下的看客,甚至連鼓掌的資格,都沒有。
“必須想辦法!”鄭濤像一頭困獸,在艦長席旁來回踱步,“他的‘信息熵’正在快速降低!再這樣下去,他會徹底‘格式化’!變成一個……沒有任何個人特征的,純粹的‘艦長’符號!”
“那他媽跟死了有什麼區彆!”胖廚子怒吼。
“有區彆!”鄭濤吼了回去,“死了,我們還能給他立個碑!變成符號,他就成了這艘船的一部分!永遠地,活在係統底層!像個幽靈一樣!”
艦橋裡,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想象著那個畫麵。
他們曾經那個,會罵人,會耍賴,會抱著女兒傻笑的艦長,變成了一行行冰冷的代碼,一個永遠正確的ai。
那比死亡,更讓人不寒而栗。
“用……用吃的!對!吃的!”
胖廚子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人是鐵飯是鋼!老大就是餓了!我去做飯!做他最愛吃的回鍋肉!”
他說著,轉身就往食堂的方向衝。
可剛跑了兩步,他又猛地停了下來,像一尊被施了定身術的雕像。
他緩緩地,低下了頭,看著自己那雙,曾經能顛勺顛出火花的手。
他想不起來了。
回鍋肉,是先放豆豉,還是先放蒜苗?
鹽,應該放多少?
那股能讓他閉著眼睛都能炒出來的,熟悉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味道,在他的記憶裡,變得模糊,遙遠,像一部看過的老電影。
他的“故事”,在那場瘋狂的表演中,被燒掉了。
他的魂兒,丟了一半。
胖廚子緩緩蹲下身,抱著頭,發出了野獸般的,壓抑的嗚咽。
他不是在哭自己。
他是在哭,他連給那個用命換來這艘船的兄弟,做最後一頓飯的能力,都失去了。
“嗡——”
就在這時,艦橋裡,所有的燈光,突然,輕柔地閃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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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故障。
那光芒,帶著一種……安撫的,溫柔的意味。
緊接著,一個模糊的,半透明的虛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趙振宇的身邊。
那是一個穿著總工程師製服的,憨厚的男人。
是馬赫。
是那個,把自己的靈魂,變成了吧台的,老馬。
他的虛影,很淡,仿佛風一吹就會散。
他沒有看任何人,隻是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了趙振宇的額頭上。
就像一個兄長,在安撫一個做了噩夢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