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橋裡,所有的聲音都像被那片純白吞了進去。
周浩,那個永遠縮在角落裡,存在感比一塊抹布還低的清潔工,成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
他手裡,還緊緊地攥著他的掃帚。
那是一把普通的,高分子材料做的掃帚,此刻,它的邊緣正在變得模糊,那種名為“掃帚”的工具屬性,像受潮的標簽一樣,隨時都會脫落。
“掃……掃地?”
周浩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看著趙振宇那張,毫無血色的,死人一樣的臉,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恐懼,產生了幻聽。
“老大,你……”胖廚子第一個憋不住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像怕驚擾了什麼,“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歇會兒?這地……它乾淨得能當鏡子照,沒啥可掃的。”
“我讓他掃。”
趙振宇沒有看胖廚子,他的目光,像兩枚生鏽的釘子,死死地,釘在周浩的臉上。
“你沒聽到?”
周浩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聽到了。
那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屬於“作者”的,意誌。
“可是……艦長……”周浩的聲音,抖得像篩糠,“這裡,沒有垃圾。”
“誰說沒有?”
趙振宇,緩緩地,抬起一隻手,指向了,這片,純白的,無儘的,虛無。
“我們,”他說,“就是垃圾。”
“被扔進廢稿箱的,垃圾。”
這句話,讓艦橋裡,剛剛靠著講故事才凝聚起來的一點點士氣,瞬間,又散了。
“一個故事的開頭,需要一個動詞。”
趙振宇的目光,從周浩,移到了他手裡的掃帚上。
“你的故事,叫‘掃’。”
“現在,去寫你的,第一筆。”
寫?
用掃帚寫?
周浩徹底懵了,他看著手裡的工具,又看了看腳下,那光潔如新的甲板。
他該怎麼寫?
“彆他媽愣著了!”
鄭濤突然發出了一聲,近乎崩潰的,咆哮。
他衝到周浩麵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因為用力,指節都發白了。
“你聽不懂嗎?!”
鄭濤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那裡麵,有恐懼,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種,瀕臨絕境的,賭徒式的瘋狂。
“我們現在,不是在船上!我們是在一張紙上!”
“那支該死的‘橡皮’,在擦掉我們!”
“艦長讓你寫!就是讓你,把我們自己,重新畫上去!”
他指著趙振宇,聲音嘶啞。
“作者,已經沒墨了!”
“現在,該他媽的,輪到我們這些‘角色’,自己想辦法活下去了!”
周浩被他吼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不懂什麼叫紙,什麼叫橡皮,什麼叫角色。
他這輩子,隻懂一件事。
就是,把臟東西,掃乾淨。
他看了一眼,那個坐在艦長席上,仿佛隨時都會碎裂的,白發的男人。
又看了一眼,周圍,那些用一種,混雜著希望和絕望的,複雜的眼神,看著他的,兄弟們。
最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那把,快要不認識自己的,掃帚。
“我……”
他深吸一口氣。
“我試試。”
他掙開鄭濤的手,像一個,即將走上刑場的囚犯,一步一步,走向了艦橋的最中央。
那裡,最空曠。
也,最“白”。
他站定,彎下腰,擺出了一個,他重複了數萬遍的,最標準的,掃地姿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周浩,舉起了掃帚。
然後,他揮了下去。
刷——
掃帚的硬毛,劃過光潔的甲板,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摩擦聲。
什麼,都沒有發生。
甲板,還是那麼乾淨。
那片白色的虛無,還是那麼,死寂。
那股,冰冷的,要將一切抹去的“擦除之力”,似乎,更濃了。
胖廚子懷裡的鍋,那剛剛才凝實一點的輪廓,又開始,變得透明。
“沒……沒用?”
一個船員,絕望地,喃喃自語。
周浩的身體,僵住了。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冷汗。
失敗了。
艦長,錯了。
他們,死定了。
“繼續。”
趙振宇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很輕,很淡,卻像一柄重錘,砸在了周浩的心上。
周浩咬了咬牙。
他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片令人絕望的純白。
他的腦海裡,隻剩下,他第一次,拿起掃帚時,他那個,同樣是清潔工的,老爹,對他說的話。
“小子,記住。”
“咱們這活兒,沒什麼技術含量。”
“但你掃的,不是地。”
“是,人心。”
“你把地掃乾淨了,走在上麵的人,心裡,就亮堂。”
刷——
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