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草原啊,是很美好。但是老一輩的固執,就像是天山下的石頭一樣硬……”古麗亞聽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祁明遠注意到她話裡的鬆動,知道自己的引導起了作用。
他很自然地接過話來:“我剛來賽裡木湖草原時也深有體會。”
說著,他也順勢坐了下來,聲音帶著講故事人特有的節奏:“在我剛來的時候,我認識了一個蒙古族姑娘……”
作為作家,祁明遠知道如何用故事才能打動人心。
他身子往前傾了傾,聲音低沉溫和,像草原上傍晚的風。
那些草原上的往事在他口中慢慢展開,有時像馬頭琴的旋律一樣輕快,有時又像牧歌一樣悠長。
他說得很流暢,該停的地方停,該轉的地方轉,講得很有技巧。
古麗亞的手本來已經扶在褪色的木凳邊上,準備送客了。
可聽著祁明遠的故事,她的手不知不覺又放了下來,重新坐回了那張舊木凳上。
“但我還是留了下來,從最初的老牧民們看見我就煩,到現在一個個見到我似乎也沒有那麼不待見我了,哈哈……”祁明遠笑著回憶,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笑聲在狹小的作坊裡顯得格外爽朗。
沒等古麗亞開口,祁明遠再次講道:“在科古爾琴草原住得久了,我才懂得老一輩的固執,像草原上盤根錯節的芨芨草,表麵倔強,根莖裡卻藏著溫柔。他們不是抗拒改變,隻是怕年輕人走得太急,會跌進他們曾經摔過的溝壑。”
說到這裡的時候,祁明遠停了下來,不經意地觀察著古麗亞的神情。
在發覺古麗亞情緒沒有波動,還在認真地聽著他講述的時候,祁明遠才繼續開口:“就拿朝魯老人來說,他是科古爾琴草原上德高望重的馬頭琴藝人。可他的孫子蘇和偏要獨辟蹊徑,將馬頭琴與說唱糅合在一處。起初朝魯老人氣得直跺腳,說這是褻瀆祖傳的技藝。可後來啊,當老人看見城裡那些年輕人為蘇和的新式演奏歡呼喝彩時……”
他說著頓了頓,眼中泛起溫柔的笑意,“如今再提起蘇和,老人家渾濁的眼裡儘是掩不住的驕傲與思念。”
“也許吧……”古麗亞聽後,突然苦笑道。
似乎是因為祁明遠的話,觸動了她內心深處的回憶一般,表情有些苦澀。
她垂下頭,午後的陽光從木窗斜斜地切進來,將她的身影分成明暗兩半。
在古麗亞回憶的瞬間,祁明遠忽然怔住了,不是因為古麗亞的神情,而是因他自己口中說出的話。
那些勸解,那些對老一輩固執的理解,曾幾何時,都是林玘常掛在嘴邊的。
幾天前的他還總是不以為然,覺得草原上的老人守著舊規矩,不過是迂腐罷了。
可如今,他竟也成了那個替他們辯解的人。
難道這片草原的風真能吹散人的棱角?
難道那些他曾經不以為然的固執,如今已悄然融進了他的骨血裡?
祁明遠望著窗外流動的陽光,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陌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