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祁明遠掀開烏雲家氈房的門簾時,哈丹大叔正盤腿坐在氈墊上,就像是在特意等待他一樣。
“來了,老人抬眼時眼角漾開細密的紋路,“坐。”
他示意祁明遠坐下,桌上那碗奶茶正蒸騰著熱氣,像是算準了客人抵達的時刻一般,早就在這裡放著了。
祁明遠看了眼,怔在原地:“您早知道我會來?”
“草原上的風總會把消息提前送來。”哈丹大叔的目光緩緩掠過年輕人肩頭,像在審視一匹即將遠行的駿馬,“從你踏進查乾陶勒蓋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們終會有這場對話。”
銀煙鍋在碗沿輕輕磕了磕,發出清脆的鳴響。
“我就問你,你覺得我們其其格怎麼樣?”沒等祁明遠開口,哈丹大叔便直直望向他。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哈丹大叔的目光沉沉壓在祁明遠臉上,像要把他整個人看穿似的。
祁明遠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著,隨後低頭看了看掛在背包的荷包,那是其其格親手繡的,裡麵是一朵乾的“金蓮花”,當地人叫它“阿坦其其格”。
他覺得其其格怎麼樣?自然是好的。
她眼睛裡總漾著光,像是把賽裡木湖最清亮的水波盛了進去。
她笑起來的時候,又像是草原上最早的那道朝陽,渾身上下都是蓬蓬勃勃的希望。
從某種意義上說,其其格本人,不就是一朵迎著風生長的、“阿坦其其格”那樣的花嗎?
可他同時也知道,哈丹大叔想聽的,絕不是這些。
“哈丹大叔,”他抬起眼,聲音平靜,“三天後,我就要回湖北了。”
話在嘴邊轉了個彎,終究還是繞開了那個最直白的問題。
正午的陽光透過氈房的天窗傾瀉而下,在老人煙鍋中跳躍成一點星火。
哈丹大叔臉上不見絲毫訝異,隻是眯著眼緩緩問:“那麼……你找到真正的草原了麼?”
祁明遠望向氈房外,烈日下的草原蒸騰著熱浪,遠方的賽裡木湖藍得耀眼。
他沉默片刻,低聲道:“像是握住了風,攤開手,卻不知到底抓住了什麼。”
他的話音落在明晃晃的日光裡,清晰卻依然難以捉摸。
兩人之間,奶茶的熱氣在光柱中嫋嫋升起,像隔著一片顫動的大地。
有些答案,本就無需在這樣明亮的時刻說得太過分明。
“你是個好孩子。”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了片刻,哈丹大叔再次開口,聲音像被正午的風吹過的草葉,低沉而和緩,“草原會等著真正能看見它的人。我等著你寫的那一天。”
“您放心,”祁明遠應道,聲音不高,卻像落在實處的腳步,“不會讓您白等。我不會讓它隻停留在風裡。”
氈房內,祁明遠正要開口,手機鈴聲突然劃破寧靜。
他歉然地看向哈丹大叔:“不好意思,哈丹大叔,我得接個電話。”
當看到屏幕上“母親”的來電顯示時,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