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眼神晦澀難懂,那是一段周家誰都不願承認的關係,那是一個早已叛出家族不配再被提及的名字。
“父親,我忽然一下子就醒了。我這才明白你當初對我說過的話,我和政民之間的感情宛若遊絲,而暻瑉,隻需要伸一伸手,政民就會拋下我隨著他而離開。父親,您是幫助我脫困、拯救我人生的神,是上至政客商要,下至販夫走卒平等守護他們權益的傳奇律師,可為什麼沒能阻止這一切呢?為什麼要讓無辜的孩子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呢?!”
“你帶政民走吧,離開韓國,去你的國家生活。我會給他聯係好工作辦好簽證,他不是很喜歡教書嗎,可以繼續做這個。我會對外宣布我的長子死於意外,你們離開了,這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我不能讓我的兒子在被大學趕出大門之後,再把他的醜聞影響到更多人。”
劉綺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眼神澄清,正色道:“不是我和他,是我們一家三口,都要走。”
周善寅撐起身子一掌拍在紅木桌麵,暴怒道:“你休想帶走周數!他是我的孫子,是律法界的未來,是我寄予希望的接班人!我可以承受失去一個不爭氣的兒子,甚至是兩個都無所謂!但周數那麼聰明好學,隻有我能讓他待在最完美的階層!”
劉綺不怒反笑,美眸微漾帶著含水的笑意:“再教育出一個深陷桃色新聞的數學教授嗎?您就沒想過,傳聞和鄙夷並不會隨著當事人的離開而消散,他們會像刀子一般紮進孩子的心裡。周數總有一天會長大,難道您忍心讓他的人生也千瘡百孔嗎?父親,您把周家想得太舉足輕重了,一道簾子的階層罷了,我們與普通人又有什麼不同呢?您高高在上太久,太自以為是了。”
“你以為,哪怕就是薄薄一層的差距,階層間的簾子,是誰都能隨意掀開的嗎?作為他的母親,難道你想……”
“父親!”
劉綺冷冷打斷周善寅的話語,厲聲說道:“如果您當初能夠憐憫政民,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您猜他們會如何選擇呢?會向往您口中這個殘忍冷血的階層嗎?您的兒子沒有選擇,但我要給我的兒子選擇的機會!他如果向往,會憑借自己的能力爬上來的。父親,您在韓國的所謂頂端上,滿懷期待過好以後的日子,等著與他的見麵吧。”
大概早上出門時周暻瑉噴了香水,氣味彌久不散留在了煙盒上。周政民赤裸著上身撩起額前碎發,公寓內臥室裡巨大鬆軟的雙人床旁,擺放的紅色圓木桌,離他隻有一個手臂的距離。
伸了伸手,周政民還是忍不住從裡麵抽出一根點燃。自從和劉綺結婚之後,他已經戒煙許久。
拖著疲憊的身體點燃,淺吸一口便劇烈地咳嗽起來。昏暗房間,唯有一簇星火忽明忽暗在指間逐漸縮短。
煙霧上騰,周政民仰起頭,將額前碎發撩起,對著偌大的房間發起了呆。
一個名字在腦海中被打撈而出。周政民慘然一笑,喃喃自語道“暻瑉,哥哥有點想你了。該死的,明明剛剛還在一起,你不是才出門嗎,可是怎麼,當我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不想被寂寞吞噬,唯一的辦法便是回憶與你有關的一切……暻瑉,我應該想你嗎?”
食指與拇指輕撚,捏住隻抽了一口、即將燃到底部的煙頭,周政民竟然徒手將它捏滅。
原本彌漫著香水、煙味兒的空曠房間,陡然發出一陣刺鼻的氣味兒,就像皮鞋踩死了一隻蟑螂。
赤裸著身體的虛弱男人,厭惡的看著自己燙傷的手指,仰頭栽下了床。
此時,公寓大門門口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周政民清朗的聲音輕聲問道“暻瑉,是你回來了嗎?”
沒有人回答,那腳步聲也很快消失。
周政民內心忽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掙紮著爬起,打算為自己套上隨意散落在地毯四周的衣物。
然而還沒等他穿戴整齊,高級公寓的厚重木質門,悄然打開。幾道黑影從房門外拉長、蔓延,一瞬間衝了進來。
“暻瑉!沒時間了,沒時間告彆了。他們找上門了。”
周政民將弟弟送給自己的領帶快速纏繞在紅色原木桌內側的桌腿上,還沒等他找到東西遮擋住,後腦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周政民雙眼翻白,昏死了過去。
隨著私人飛機啟動時的巨大轟鳴聲,劉綺輕輕依偎在少年散發著奶香的身體上。
在他們身後,少年的父親神色萎靡緊閉著雙眼,歪靠在寬大鬆軟的座位上。
周數端坐在座位上,肩膀隻比劉綺矮了一些,眉眼濃密眼角上挑,安靜地看向窗外。
他不明白為什麼彆的飛機上人滿為患,而他們三個卻單獨乘坐一架飛機;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忽然被架著身體回家,沉沉睡去,直到現在也沒有醒來的意思;他更不明白自己上課上得好好的,為何突然要飛去隻存在於母親口中那個記憶中溫暖的國家……
疑惑叢生,可他選擇暗自觀察,自己得出結論。
見周數一路沉默不語,人也沒有那麼活潑了,劉綺揉了揉他臉頰上的軟肉,溫柔安撫。
“你爺爺他,動用了一些關係。”
劉綺順著他的視線,指了指窗外,聳聳肩。
小孩子長得實在快,幾年以前還是小小奶奶的肉團子,現在已然褪去嬰兒肥,逐漸展露硬挺的下顎線。
她抬手將周數攥了一路、早就喝空的牛奶盒子扔掉,縈繞在周數身上的奶香也隨之消散:“在想什麼寶貝兒。”
“母親,我們要走很久嗎?”
聽母親主動解釋,周數這才放鬆了身體,慢慢將後背陷入靠背。發絲隨著他的動作滑落,稍稍遮擋住因眉眼生來上挑所形成的攻擊性。
他不動聲色,問出了最擔憂的事情,音色沒有了小時候的稚嫩,慢慢發育得低沉內斂:“爺爺一個人在那麼大的房子裡,他會冷的。”
“周家的人,要學會適應這種寒冷,你爺爺早就習慣了。寶貝兒,你在那樣的溫度裡待得太久了,媽媽要帶你去看看更大更暖的世界。”
周數垂下眼,睫毛陰影氤氳投在白瓷般乾淨的臉上。
劉綺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已經就是一種回答。這個他生活了八年的國家,也許很久很久他都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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