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玻璃窗戶前,陳舒藍與相國富各自坐在桌子的對麵,低頭沉默不語。
相國富原本還想與相老爺子就分家的決定,再繼續勸阻一下。然而老爺子心意已決,當他說出這個決定之後,整個人都泄了下去,萎頓低迷的反身回了屋子。很快,屋內飄來相老爺子斷斷續續咳嗽的聲音,和那股壓抑潮濕的煙草味。
相國富邁步想要進去照顧父親,陳舒藍輕輕拉住他的胳膊,在相國富疑惑的眼神中,緩緩搖了搖頭。
很快,一直陰沉的天空下起雨來。屋簷滴滴答答,落下成串的水珠。陳舒藍心裡一直牽掛著獨自在家的相澤燃,不知道兒子馬上臨近飯點,有沒有按時吃上飯。
夫妻兩個站在屋外跟父親打了聲招呼,腳步沉重的回到鎮子上準備吃口飯,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打算。
當他們在拉麵館裡落座後,陳舒藍觀察到丈夫眉眼沉重,一直若有所思。轉念一想,當即明白了相國富所擔心的事情。
——還在派出所裡沒有被放出來的相世安。
然而,這也是陳舒藍此時此刻最不願意提起的話題。至此,夫妻兩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一個是不想說,而另一個,卻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很快,熱氣騰騰的蘭州拉麵那碩大的瓷碗被店家端了上來。陳舒藍看著櫃台裡,一直在收拾東西、頭上裹著頭巾的女人,正在用聽不懂的方言與她旁邊寫著作業的小孩兒交談著。孩子還小,不太好管教的樣子,語速很快的頂著嘴。而在廚房裡麵,麵無表情的男人低頭不語,一直揉著麵團,並不參與到話題中去。
大鍋裡的水,咕嘟咕嘟沸騰起來,升騰起一陣陣白煙。男人將麵條下到裡麵,女人停下交談,依靠著櫥窗的遞菜窗口,等待著食物煮熟。
陳舒藍看著看著,胸口悶悶的,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可能是陰天下雨的緣故,也可能,是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中,看到了一些警醒。
相國富拿起桌上的茶水壺,倒了一杯水,推向自己的妻子。陳舒藍舔舔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喝了一口。
可惜,那杯丈夫體貼倒給自己的水,喝到嘴邊,是涼的。
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委屈與糾結不再能夠依靠沉默去掩埋掩蓋。陳舒藍此刻多麼希望自己可以如同一個潑婦一般,衝向丈夫的懷裡,撒潑打滾讓這個沉默著的男人繳械投降。
可她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不能讓她的小睽擔心。
話到嘴邊,最終變成了一句委婉的拒絕:“總不能咱們兩個都在這裡,既然父親沒有大礙,我就先回去照顧孩子了。明天他還要上課。”
相國富閉緊雙目,緩緩向後靠去。他聽懂了妻子的拒絕。
“去吧。這畢竟,這畢竟……”
——這畢竟,是我家裡的事情。
——這畢竟,是我的親弟弟……
陳舒藍慘然一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拿好自己的布包,獨自走進了大雨磅礴中。
天色漸晚,相澤燃原本還在期待著,黑貓警長會從海棠樹上忽然跳下來,來到院子裡找他們玩。
周數從廚房裡重新將藍色瓷碗裡裝上貓糧,又把喝水的碗衝洗一遍,拿布擦乾之後,盛上了新的清水。他看著相澤燃仰著小腦袋滿懷期待的樣子,走到相澤燃身邊,食指中指交疊在一起,輕輕在相澤燃腦門上彈了一下。
“回去洗漱準備睡覺了。”
相澤燃不甘心地站起身來,小嘴癟著,看起來有些失落:“我已經好幾天沒看見黑貓警長了。”
“擔心它?”周數輕聲問道。
“有點。”
“怎麼取了這麼個名字。”
相澤燃眨了眨眼睛,肢體誇張的朝著周數比劃:“你不覺得它很酷嗎?!它的全身一根白毛都沒有,烏黑烏黑的,結果四個小爪子竟然都是白色的,好神奇啊!你看過《黑貓警長》那部動畫片嗎,壞壞的一隻耳,正義勇敢的黑貓警長!我覺得,它就是那個樣子的。”
周數扯起嘴角,笑如朗月入懷。月光下,原本具有攻擊性的一雙眼睛,此時亮晶晶的看著相澤燃,安慰道:“放心,它每天清晨才會過來吃東西。如果你起得早一些,應該能碰到它。”
兩人前後腳走進周數的臥室,隔壁客廳裡亮著昏黃的落地台燈,隱約傳來鋼琴聲,像碎玉珠子劈裡啪啦跌落在盤子裡,是周政民正在彈琴。
相澤燃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但又聽不清。周數扶著他的肩膀,輕聲說道:“是我父親在彈鋼琴。”
“好好聽啊……好似淺淺的聲音在訴說著無儘的情感,聽了讓人想流淚……”
周數訝異於相澤燃對於音樂情感的敏感與天賦般的理解能力,他相信相澤燃在此之前是沒有接觸過鋼琴曲的,就連自己都很少有機會能夠聽到父親彈奏這首略微有些傷感的曲子。此時聽來,配合著下過雨的夜晚,一切是那樣靜籟,輕易打開了每個人的心靈之鎖,任由真摯的愛意緩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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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數輕輕將下巴抵在相澤燃的頸窩,嘴唇輕輕貼在他的月牙胎記旁,喃喃耳語道:“這首曲子,代表了極致的浪漫主義。是匈牙利鋼琴家李斯特的代表作之一,訴說著愛能戰勝一切苦難的精神。小睽,你很喜歡嗎?”
相澤燃垂下眼眸,他聽不懂周數說的那些東西,在眾多複雜的句子裡隻抓取了“浪漫”兩個字。沉吟片刻,相澤燃粲然一笑,鄭重地點了點頭:“嗯!喜歡!就像,你家院子裡的這株海棠樹,風吹花落,你站在樹下看書,我當時就覺得,像一幅畫一樣。現在我感覺,就是這首曲子裡的那種情緒,讓我,情不自禁的想要流淚!”
“傻瓜!”周數溫柔地笑笑,拉起說著傻話的相澤燃的手,強行將他拖走:“很晚了,帶你去洗漱。”
相國富從夾克外套的內兜裡,掏出一筆皺皺巴巴的紙鈔,仔細數了兩遍之後,陰沉著臉色將錢遞給了鄉親。對方啐了一口唾沫在手指上,數了數確定了數目之後,這才同意了協商解決,拉著哭哭啼啼的女兒的手,一瘸一拐朝著派出所外麵等待著的鄉裡鄉親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