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富深夜開車趕回家屬院。
他輕輕推開小院鐵門,怕驚擾陳舒藍休息。
相澤燃最近上夜班,晚上不回來。
相國富輕手輕腳走進兒子臥室,脫掉外套,躺在相澤燃的小鐵床上。
“吱呀”一聲輕響,到底還是傳到了隔壁。
陳舒藍“啪嗒”一聲按亮頂燈,卻沒有出聲詢問。
以往,這就是她給的台階。
隻要相國富乖乖過去,低聲下氣哄上一陣兒,夫妻倆便能和好如初。
然而相國富仰躺在小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上剝落的斑駁漆痕,半天沒有動彈。
他腦子裡翻來覆去想的,還是幾天前在茶館裡,相世安那副神氣活現的模樣。
“現在混得不錯?”
相國富盯著弟弟手中的茶杯,眉頭不自覺皺起來。
“嗨嗨,運氣好罷了。”
相世安重新將茶杯倒滿,坐到相國富對麵。
“總不能一直當碎催啊。”
話裡話外的意思,像鞋子裡進了砂子,硌得相國富心裡彆扭又倒不出來。
窗外,光禿禿的槐樹枝在寒風中抽打著玻璃,發出嗚咽聲響。
相世安將茶杯輕輕推到兄長麵前,茶湯在杯中微微晃動,熱氣迅速消散於冷空氣中。
相國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澀在舌尖蔓延。
“你現在不乾網管了?”
“嗨,早他媽不乾了。”
相世安眼珠子亂轉,歪嘴笑了下。
“哥你說得對,那工作一點前途沒有。我現在可是在銀行工作!”
“哥,聽說你那木材廠最近接了個大單?”
他狀似隨意問道,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節奏,嶄新西裝袖口下,露出一塊鋥亮手表。
“小打小鬨罷了,比不上你們銀行體麵。”
相國富粗糙手掌包裹著瓷杯,指關節上還沾著點沒洗淨的鬆木樹脂。
“這話說的。”
相世安突然壓低聲音,身子往前傾了傾,帶著一股熏人的古龍水味兒。
“我最近在信貸部幫忙,認識了不少搞實業的朋友。他們都說現在木材行情好,過完年,開春正是擴張的好時機!”
他特意強調著“開春”,仿佛那是個觸手可及的黃金季節。
相國富手指在杯沿上反複摩挲著那道細微豁口,沒有接話。
廠裡壓著十幾萬貨款,年底工人工資、料錢都還沒著落。
倉庫裡堆著那批東北紅鬆,木紋裡隱隱透著不尋常的暗色,這讓相國富心裡總有點不踏實。
“你要是想擴大規模,添幾台新鋸,囤點好料,我這邊能幫忙。”
相世安從鼓囊囊的公文包裡,利落抽出一疊文件,紙張光滑挺括,跟相國富辦公室裡那些沾著油汙的送貨單截然不同。
“現在政策好,扶持中小企業,像家屬院那套院子,地段還行,抵押個幾十萬不成問題。還有咱爹留下的老宅……”
他把文件往相國富麵前又推了推。
“利息嘛……”
他意味深長笑了笑,帶著一種趾高氣揚的油滑氣度。
“我找人打個招呼,能比市麵低兩個點。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哥。”
窗外一陣寒風卷過,吹得電線嗚嗚作響,像是什麼東西在哭。
相國富盯著茶杯裡沉底的茶葉梗,深褐色茶水,在慘白冬日天光下,看著比剛才更渾濁、更苦了。
快過年了,該結的賬,該發的錢,像無數隻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拉扯著相國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