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的喧囂終於落下帷幕,但那份因真相而起的沉重,卻如同鉛灰色的陰雲,久久盤旋在歐庇克萊歌劇院的穹頂之下,壓在每個人的心頭。雷鳴般的掌聲與歡呼聲逐漸平息,觀眾們帶著意猶未儘的感慨與興奮,三三兩兩地離席,口中熱烈地議論著這場跌宕起伏、精彩絕倫的戲劇。
娜維婭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被警備隊員粗暴地拖走的瓦謝,看著歡呼的人群,看著那重新恢複了秩序的審判庭,那雙總是如同太陽般耀眼的蔚藍色眼眸,此刻卻空洞得仿佛燃儘了最後一絲光彩。三年的執念,三年的追尋,當真相真的以如此殘酷的方式被揭開時,她感受到的並非是複仇的快意,而是一種被徹底掏空了的、無邊無際的疲憊。
“大小姐,你做的很棒。”西爾弗不知何時已站在她的身邊,那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最堅實的、沉默的依靠。
“老板期待的這一天總算到來了,大小姐。”邁勒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那溫和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從此之後,你也可以鬆口氣了吧。”
“嗯…是啊,終於結束了。”娜維婭緩緩地轉過身,她看著自己的兩位忠誠的部下,看著她最可靠的搭檔們,臉上終於擠出了一絲疲憊的、卻又無比真實的笑容,“多虧了你們,還有我的搭檔。”
她抬起頭,看著歌劇院那華麗的穹頂,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石牆,看到那片屬於楓丹的、雨過天晴的湛藍天空。
“老爹,”她輕聲說道,那聲音裡帶著一絲女兒家的、撒嬌般的埋怨,“刺玫會到了我的手裡,不也挺好的嘛…”
就在這塵埃落定的時刻,一個略帶慵懶與玩味的聲音打破了這難得的溫情。
“好了,真是精彩的一出戲劇,真凶落網,冤屈平反,皆大歡喜…”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那位來自愚人眾的執行官“公子”,不知何時已經從觀眾席上站起,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臉上掛著散漫的笑容,仿佛剛剛看完一場與自己毫不相乾的演出。
“能欣賞到這樣的好戲,我就不怪罪你們抓錯人的事了。我這邊還有事,就先離席了…”
“請稍等一下,達達利亞先生。”
那維萊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讓達達利亞那即將邁出的腳步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哦?怎麼了,我還以為這邊已經沒我的事了。”達達利亞轉過身,饒有興致地看著那位從始至終都波瀾不驚的最高審判官,灰藍色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絲危險的光芒。
“按照審判流程,本次審判因你而起,最後也需要對你進行一次罪行裁定。”那維萊特的聲音平穩得如同亙古不變的律法。
達達利亞聞言,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玩味,他誇張地攤開手,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喂喂,還有這個必要麼,真凶不是已經抓到了麼,我這種無關緊要的配角已經到了退場的時候了吧?”
“還請尊重楓丹的律法,這是一直以來的規則。”
“好吧好吧,真是麻煩,”達達利亞撇了撇嘴,他走上前來,用一種近乎挑釁的姿態站到了被告席上,“我站到那個台子上就是了,對吧?要做什麼請快一點,我的耐心可不太好。”
左鈺坐在一旁的觀眾席前排,手中端著一杯不知何時出現的、散發著奇異香氣的茶水,他看著台上這荒誕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當然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芙卡洛斯那橫跨了五百年的布局,其關鍵一環,終於要在此刻扣上了。可憐的“公子”,恰好成了那枚被命運選中的、用來撬動棋盤的棋子。不過,誰讓他小時候那麼調皮,非要去招惹那頭正在沉睡的吞星之鯨呢?看場好戲,倒也不錯。
那維萊特沒有理會達達利亞的無禮,他隻是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在審判庭中投下一片威嚴的陰影,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經由本案的公開審理流程得出,達達利亞先生與少女連環失蹤案並無直接關聯。”
“犯案人員另有其人,故達達利亞先生理應無罪。”
他頓了頓,將目光投向了那台巨大的、沉默的諭示裁定樞機,那雙深邃的紫羅蘭色眼眸中,閃過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
“最後…交由「諭示裁定樞機」進行最後的裁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最終的、來自楓丹律法核心的判決。諭示機緩緩轉動,散發出幽藍色的光芒,整個歌劇院都籠罩在一片神秘而又莊嚴的氛圍之中。
片刻之後,那維萊特緩緩開口,聲音中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極度的困惑與凝重。
“嗯…”
他沉默了,這短暫的沉默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根據「諭示裁定樞機」給出的審判結果,達達利亞先生…”那維萊特的聲音頓了頓,然後用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的、宣告終結的語氣說道:“…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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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派蒙的尖叫聲劃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歌劇院瞬間炸開了鍋。
“喂喂喂,這樣的玩笑可不好笑啊…”達達利亞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人戲耍後的、極度的憤怒與不解,“你剛剛明明說我理應無罪的。”
“現在這個結果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那個機器是不是故障了?”他指著那台依舊在幽幽發光的諭示機,聲音冰冷得如同至冬的寒風。
台下的觀眾們也徹底陷入了混亂。
“啊?這還真是頭一次見,「諭示機」跟最高審判官的判決不一樣…”一位見多識廣的貴族震驚地說道。
“愚人眾的執行官想必一定是作惡多端,”另一位沉思的學者推測道,“「諭示機」估計是看穿了他的其他罪行,所以要提前執行正義吧?”
“但現在審判的是少女連環失蹤案的事,如果是和這件事毫無關聯的罪行,應該也不會現在被定罪吧?這不合規矩!”一位精通律法的律師疑惑地反駁道。
熒的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她看向身旁的左鈺,輕聲問道:“公子被「諭示機」判決為有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左鈺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水中倒映出歌劇院那華麗而又荒誕的穹頂,他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微笑著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有時候,真相並不在看得見的庭審上,而是在看不見的、更深的水下,熒。彆急,戲劇的高潮,才剛剛開始。”
那維萊特無視了所有的騷動,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名為“動搖”的情緒,但他很快便將其壓了下去,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冰冷與威嚴。
“以「諭示裁定樞機」的結果為準,我們會采納「有罪」的判決。”
“警備隊,請按照預設流程執行任務。”
隨著他一聲令下,數十台警衛機關從四周的通道中湧出,它們身上閃爍著冰冷的紅光,手中的武器對準了被告席上的達達利亞。
這個判決結果,顯然不能讓“公子”信服。他看著那些將他團團圍住的鋼鐵造物,臉上露出了一個嗜血而又瘋狂的笑容。
“想抓我?就憑這些破銅爛鐵?”
他拒絕配合審判流程,一股龐大而又邪惡的力量從他體內轟然爆發,那是屬於深淵的、令人戰栗的氣息。他腰間的邪眼劇烈地閃爍著紫黑色的光芒,狂暴的雷元素與水元素在他周身交織,化作致命的利刃,瞬間便將衝在最前的幾台警衛機關撕成了碎片。
警衛機關們明顯不敵,但依舊悍不畏死地湧上。就在達達利亞那身標誌性的“魔王武裝”即將覆蓋全身,一場足以將整個歌劇院都夷為平地的戰鬥即將爆發之時,那維萊特終於出手了。
他甚至沒有站起,隻是緩緩地抬起了手。
一股純粹到極致的、仿佛來自世界本源的磅礴水元素之力,如同無聲的洋流,驟然擴散開來。那力量是如此的溫和,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絕對的威嚴。達達利亞周身那狂暴的深淵之力,在這股力量麵前,就如同被投入大海的火星,瞬間便被徹底壓製、熄滅。
達達利亞的身體猛地一震,那即將成型的“魔王武裝”如同退潮般消散,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他能感覺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所有的力量都牢牢地鎖在了體內。
“鬨劇,該結束了。”那維萊特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強行終止了這場即將失控的騷亂。
派蒙看著這超乎常理的一幕,小嘴張成了圓形,她飛到那維萊特麵前,急切地問道:“喂,那維萊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子不是應該已經脫罪了嗎?”
“抱歉,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那維萊特看著自己那恢複了平靜的手,聲音中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疲憊,“但根據楓丹法庭最初製定的規則,判決應以「諭示機」裁定的結果為準。”
“眼下我也隻是秉公辦事,至於「諭示機」得出這樣結論的理由,我想你們有更應該詢問的對象。”他的目光,緩緩地投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坐立不安的神明。
熒立刻會意,連最高審判官也不清楚…那看來隻有問水神本人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了芙寧娜的身上。
“啊…你、你們為什麼看著我,這不關我的事…”芙寧娜被這萬眾矚目的視線嚇得一個哆嗦,她下意識地揮舞著手臂,試圖與這件事撇清關係,“我…我怎麼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不要盯著我看了…”
台下的觀眾再次爆發出了強烈的質疑。
“芙寧娜大人她這是什麼意思…?”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嗎?不可能啊,「諭示機」不是她創造的嗎?”
“是啊,這判決到底靠不靠譜啊,這麼隨便也算「正義」嗎?”
芙寧娜聽著那一聲聲刺耳的質疑,那張總是帶著誇張笑容的臉上,血色儘褪。她知道,自己作為“神明”的威嚴,正在此刻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崩塌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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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片刻,然後猛地從神座上站起,那嬌小的身軀裡,爆發出了一種屬於演員的、在絕境中孤注一擲的信念。
“咳咳…女士們先生們!”她的聲音再次變得高亢而又充滿了戲劇性,“你們難道以為真會有那樣荒謬的誤判嗎?剛才的裁決,難道會是錯誤的,會是意外嗎?”
“該不會…你們覺得連我都不知道實情吧?”
左鈺看著她那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微笑著搖了搖頭,對身旁的熒和派蒙輕聲說道:“注意看她的眼神,雖然極力表現出鎮定,但瞳孔卻在無意識地收縮,雙手也緊緊地攥著裙擺,這是極度緊張和心虛的表現。她在用誇張的肢體語言,來掩蓋內心的恐懼。一個真正的神明,是不需要向凡人證明自己的。”
派蒙在一旁小聲地附和道:“唔…她剛才表現出來的樣子,明明就是不知道。”
芙寧娜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低語,她繼續著自己的獨角戲,聲音充滿了不容置喙的“神威”。
“事已至此,我必須說,剛剛的一切都隻是為了最大化「戲劇性」而進行的演出,包括我的表現在內。”
“可無論何種戲劇,都不能脫離劇本存在。一切儘在我預料之內。「諭示機」正是「正義」概念的化身,不會降下平白無故的判決!”
“你們認為公子與少女連環失蹤案毫無關聯,那不過是因為,你們被虛無的表象蒙蔽了雙眼…”
“他做過的一切,他的危險性,都是不可估量也無可饒恕的!”
“把答案留給時間去驗證吧!你們遲早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以及今天這個判決的正確性!哈哈哈…”
在一陣標誌性的、充滿了神經質的笑聲中,芙寧娜猛地一揮手,如同一個完成了謝幕演出的主角。
“…好了,儘管留下了懸念,今天的劇目到這裡也正適合告一段落了。身為主演,離場時我也該走在第一個,那麼,告辭。”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審判庭。
“…還是選擇逃避了麼,那家夥。”那維萊特看著她倉皇離去的背影,那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失望與疲憊。
“呃…你的意思是說,水神剛才的話不用完全相信,是吧?”派蒙飛到他麵前,小心翼翼地確認道。
那維萊特點了點頭,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嗯,想必她隻是為了撐場麵,具體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吧。”
熒看著那維萊特,有些無奈地說道:“你還真是擅長給她拆台…”
“不過請諸位放心,”那維萊特將目光轉向熒和左鈺,“今天過後我會以個人的名義繼續調查此事,正像我之前所承諾的,如有冤屈,一定會想辦法查明。”
“好吧,雖然公子那家夥有點可憐,但我們就相信你吧。”派蒙點了點頭,隨即又小聲嘀咕道,“公子畢竟也沒少做壞事呢,對這樣的一天應該也有些心理準備吧?”
眾人離開了這充滿了荒誕與戲劇性的歌劇院。當他們走到門外時,卻被一陣喧嘩聲吸引了。
“喂,你要乾什麼!快攔住他!”一位名叫埃斯蒙德的警備隊員,正和他的同伴們費力地拉扯著一個拚命掙紮的身影。
“熒!喂!熒!”
“唔欸!這不是瑪塞勒麼,你又跑過來是要做什麼!”派蒙驚訝地看著那個已經被定罪的犯人,此刻卻像瘋了一樣,試圖掙脫警備隊員的束縛。
“你抗拒執法,當心罪加一等!”埃斯蒙德厲聲喝道。
“不,等等,我隻是想和熒說句話,絕不是要逃跑的意思,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給我一點時間…”瑪塞勒,或者說瓦謝,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絕望與懇求。
“聽他怎麼說。”那維萊特的聲音平靜地響起,那份屬於最高審判官的威嚴,讓所有的警備隊員都停下了動作。
“謝謝…謝謝…”瓦謝感激地看了那維萊特一眼,然後用一種近乎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熒。
“我隻是剛剛被押送走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他的聲音沙啞而又急切,“「瓦謝」這個名字你們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我應該徹徹底底將所有記錄抹除了,除非有一種可能…”
埃斯蒙德在一旁難以置信地吐槽道:“居然是來複盤案件的嗎?你明明都已經被定罪了…”
熒看著他那雙渾濁的、充滿了血絲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緩緩地開口。
“是的…”
“我見過「那個人」了。”
“啊…真的?你說真的?”瓦謝的身體猛地一震,那雙空洞的眼中,瞬間燃起了一絲病態的、瘋狂的火焰,“你見過她了…這怎麼會,你是怎麼做到的?”
熒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那在月光下獨自吟唱的露景泉。
“就在露景泉那裡…”
“依靠對水元素的感知力…”
“露景泉?你說…其實她一直都離我這麼近?而我卻…”瓦謝喃喃自語,那癲狂的火焰瞬間被無儘的悔恨與悲傷所淹沒,他猛地跪倒在地,用頭顱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冰冷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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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們,給我一個機會見她,讓熒帶我去見她一麵,這是我一生最後的請求,事後不論怎麼處置我都可以…”他放棄了所有的尊嚴,像一條垂死的狗,向著唯一的希望,發出了最後的哀嚎。
“有點得寸進尺了吧你,重刑犯還有這麼多要求?”埃斯蒙德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哼,我也覺得,這個十惡不赦的罪犯,憑什麼滿足他的要求?”派蒙也氣鼓鼓地說道,她無法原諒這個用無數少女的生命來滿足自己私欲的惡魔。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那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一個即將步入永恒監牢的人,在肉體的自由徹底失去之前,尋求靈魂上片刻的慰藉,這本身,就是人性中最矛盾,也最真實的一幕,不是嗎?”
左鈺緩步上前,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瓦謝,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沒有同情,也沒有憎惡,隻有一種如同神明般俯瞰眾生的平靜。
那維萊特的目光落在了左鈺身上,隨即又轉向了那個痛苦不堪的罪人。他沉默了良久,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眸中,閃爍著對這種超越了生死的、強烈情感的極致好奇。
他開口問道:“這個請求對你來說,重要程度等同於你的生命麼?”
“是的,不,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瓦謝毫不猶豫地回答,聲音嘶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
那維萊特看著他,仿佛在觀察一種前所未見的生物,他輕聲自語:“人類,真的會為了精神上的訴求而違背生命的本能麼…”
他閉上眼,似乎在進行著某種複雜的演算,最終,他緩緩地睜開眼,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決定。
“好吧,我答應你的請求…”
“最高審判官大人,這恐怕…”埃斯蒙德大驚失色,他無法理解,為何要對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施以如此不合規矩的仁慈。
“我也會和他一起去,你無需擔心犯人脫逃的責任。”那維萊特的聲音不容置喙。
“啊…好的,有那維萊特大人在,我肯定放心。”埃斯蒙德立刻恭敬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