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東天目山腳下,有座不知名的青山。山腳下幾戶人家,都管山腰那片竹籬茅舍叫"蟲二居"。問起名兒由頭,看門的老周頭就捋著胡子笑:"我家先生說了,"蟲二"二字,原是"風月無邊"的隱寫。您瞧這漫山的風,滿林的月,哪有個邊兒?"
要說這蟲二居士,本是京城六品禦史。五年前在朝堂上,他因彈劾鹽運使貪墨,反被參了個"迂腐不通世故"。聖上雖未降罪,他卻看透了官場裡的彎彎繞繞——那些個迎來送往的酒局,那些個紅著眼珠子的算盤,那些個表麵稱兄道弟、背後捅刀子的把戲,比那染缸還臟。
於是他掛了官印,變賣了京中宅院,在天目山腳下尋了這片地方。蓋了三間茅屋,圍半畝菜畦,栽了二十竿翠竹,又托人從西湖邊捎來兩株老梅。每日裡,他或是臨帖讀經,或是荷鋤種菜,或是倚在竹椅上看山雲漫過石牆。童子阿福跟著他,起初還覺得苦,後來也慣了——先生煮的茶雖清苦,卻有鬆針香;吃的菜雖素淡,卻帶著露水味;夜裡聽著山溪響,比在京城聽更漏舒坦多啦。
這日晌午,蟲二居士正蹲在菜畦邊拔草,阿福顛顛兒跑進來:"先生先生,山下來了頂轎子!四個轎夫,還有兩個挑禮盒的,說是來拜望您的。"
蟲二居士直起腰,手在青布衫上擦了擦:"許是前兒替村東頭王寡婦寫狀子的謝禮?你去回了,說我這兒沒好茶,隻有山泉水泡的野菊。"話音未落,就聽山徑上腳步聲響,為首的官員已到竹籬外。
那官員四十來歲,青呢小轎,皂靴沾著泥,看打扮是州府裡的同知。他隔著竹籬拱了拱手:"下官杭州府同知周承業,久聞蟲二先生高名,今日特來討教。"
蟲二居士掀開竹簾,笑著迎出來:"周大人快請,我這茅屋窄得很,莫嫌寒酸。"周承業抬眼一瞧,果然三間茅屋,窗欞是竹片編的,案頭擺著粗陶花瓶,插著幾枝野菊。階下有隻花斑鶴,正歪著腦袋看他,倒比那些官衙裡的石獅子親切些。
落座後,阿福端上茶來。周承業喝了一口,皺皺眉:"這茶......怕不是野山茶?"
"正是。"蟲二居士往壺裡添水,"山裡頭野茶多,摘了曬乾了,煮煮喝,敗火。"
周承業放下茶盞,目光掃過案頭——幾卷舊書,半方殘硯,還有張寫了一半的詩稿,墨跡未乾。他心裡有些犯嘀咕:都說這蟲二居士清高,可清高到連杯好茶都沒有?
"先生隱居在此,可覺得清苦?"周承業試探著問。
蟲二居士指了指窗外:"周大人請看。"
周承業順著手指望去——山風裹著竹香鑽進來,簷下銅鈴叮咚響;林梢上掛著一輪白月,把竹影投在粉牆上,像幅淡墨畫;遠處山溪嘩嘩響,偶爾有鳥撲棱棱飛過。他忽然想起京城宅院裡的景致:太湖石堆的假山,金漆漆的廊柱,池塘裡養的紅鯉,可總覺得那些景致像畫在絹上的,哪有眼前這鮮活的?
"先生好福氣。"周承業歎了口氣,"下官在杭州城,住的花園洋房,前有荷塘,後有花圃,可總覺得悶得慌。每日裡不是應酬,就是看文書,連口新鮮空氣都喘不上。"
蟲二居士笑了:"周大人可知,我這"蟲二"二字,原是"風月無邊"的隱寫?"他提起筆,在紙上寫了個"風"字,又寫了個"月"字,把外麵的框兒都去掉了,"您瞧,這沒了框的風,沒了框的月,是不是能吹到山尖,照到穀底?"
周承業盯著那兩個字,忽然懂了——這滿山林的風,滿溪澗的月,哪有個邊界?哪樣不是無邊無際的?
"當年我在京城,總覺得要抓權、要攢錢、要往上爬,才算沒白活。"蟲二居士舀了瓢山泉水,"可後來才明白,那些個功名利祿,就像這井裡的水,打得再多,也填不滿心裡的窟窿。倒是這山間的風,吹散了愁;這林梢的月,照亮了心。"
周承業聽得入神,忽然想起自己前兒在衙門裡的事——有個老農告地主霸占田產,他本想秉公辦理,可地主遞了帖子來,說有"要緊事相商"。他推了推,到底還是收了那帖子,約在地窖裡的密室見的。酒過三巡,地主塞來個錦盒,裡麵是塊羊脂玉佩。他當時想著"人之常情",就收了,轉頭就把案子壓下了......
"周大人可是在想什麼?"蟲二居士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周承業臉漲得通紅,起身作揖:"先生教誨,在下愧不敢當。下官今日才明白,這官場裡的"風月",原是帶框的;先生的"風月",才是無邊的。"他從袖中掏出個錦盒,"這是下官帶來的謝禮,原想討杯茶喝,如今倒覺得......"
"使不得。"蟲二居士擺擺手,"我這茅屋裡,最金貴的就是清風明月,可這些都送不得。您若真想謝我,往後多替百姓辦幾件實事,比什麼都強。"
周承業把錦盒收回去,又問:"先生可願回京城?聖上若知道您在此,定會召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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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做什麼?"蟲二居士指著院角的梅樹,"我這兒有梅妻鶴子,有山風作伴,有明月相候。京城雖有瓊樓玉宇,可那樓再高,也高不過這山;那燈再亮,也亮不過這月。"
周承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今日得見先生,勝讀十年書。下官這就告辭,往後若有閒暇,定來向先生討茶喝。"
蟲二居士送他到竹籬外。周承業走了幾步,又回頭:"先生,您這"蟲二"二字,可願寫幅字給我?"
"拿筆來。"蟲二居士回屋取了筆墨,在宣紙上寫了兩個大字——"蟲二"。那字蒼勁有力,又帶著幾分灑脫,像山風卷著鬆濤,像明月浸著溪水。
周承業把字收進袖中,上轎而去。阿福望著轎子消失在山徑儘頭,問:"先生,那周大人還會來嗎?"
"會來的。"蟲二居士蹲下來,摸了摸阿福的頭,"等他想通了,知道這世間的好,不在朱門裡,在山水間,他自然會來。"
後來杭州城裡傳著個說法:天目山腳下有個蟲二居士,能寫"風月無邊"的隱字,最會看山看水。有官員去拜訪,回來後都變了個人,不再盯著賬本子算計,倒愛往田間地頭跑。有人說,那是被蟲二居士的山風明月洗了心;也有人說,那是被"蟲二"二字點醒了竅。
隻是再沒人見過蟲二居士的真麵目。有人說他後來雲遊去了,也有人說他就住在山裡,每天看日出日落,聽風吟鳥唱。隻有阿福知道,先生每天夜裡都會坐在竹椅上,望著林梢的月亮笑。那笑裡,有山風的涼,有流水的響,有野菊的香,還有那兩個沒邊沒框的"蟲二"字,正隨著月光,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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