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背倚連綿青山,村中女子春柳嫁與木匠阿林三年有餘,肚子卻始終不見動靜。婆婆日日眉間擰著疙瘩,話裡話外夾槍帶棒,村裡嚼舌頭的婆娘們見了春柳,眼神也像細針,紮得人難受。春柳心底那點火苗,早已在日複一日的冰冷裡漸漸黯淡下去。
這天,她獨自上山采藥,腳下一步深一步淺,迷了路。日頭偏西,山林裡暮色四合,寒氣漸漸滲入骨頭。正當她慌了神,忽見前方山穀深處,竟隱隱約約透出一點柔和的微光。她撥開一人高的野草,小心翼翼尋光而去,眼前豁然開朗——那竟是一處從未有人踏足過的山穀,穀中藤蔓虯結,遮天蔽日,仿佛一片綠色的海洋。而那光,竟來自穀底中央一株格外粗壯、枝葉虯結如蒼龍盤踞的古藤。古藤主乾虯結,如龍蛇盤踞,枝葉卻繁茂得不可思議,葉片綠得發亮,在暮色中流淌著溫潤如玉的光華。更奇的是,藤蔓上竟垂掛著數枚渾圓的“果實”,並非尋常的青碧或金黃,而是如同凝脂,內裡仿佛有微光流轉,隱隱透出生命搏動的韻律。
春柳隻覺得心頭猛地一跳,仿佛被那微光溫柔地攥住了。她想起村裡那些早已被歲月磨得發亮的傳說——不孕的女子,若能尋到這“藤胎穀”,在古藤下虔誠祈願,藤蔓便會結出希望的果實。她顫抖著,一步步走近那株古藤,撲通一聲跪在濕潤的泥土上,淚水無聲地滾落,砸在泥土裡:“蒼天垂憐,古藤顯靈……春柳求子心切,願以餘生供奉……隻求……隻求一個孩子,讓我嘗嘗當娘的滋味……”她的聲音在空寂的山穀裡回蕩,帶著哭腔,又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她仿佛聽見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低語,輕柔得像歎息,又像應許。她鼓起勇氣,伸手去觸碰離她最近的那枚“果實”。指尖剛一觸及,那果子竟如活物般微微一顫,隨即溫柔地、無聲地脫離了藤蔓,輕輕落入她顫抖的掌心。那觸感溫潤,仿佛握著一團初生的暖陽。她小心翼翼地將果子貼在心口,仿佛那裡本就該是它的歸宿,然後靠著古藤的虯根,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藤蔓,在春柳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猛地驚醒,低頭一看,懷裡哪裡還有什麼果子?隻有一枚小小的、柔嫩得不可思議的藤蔓嫩芽,正安靜地蜷縮著,嫩芽頂端,一滴晶瑩的露珠正緩緩滾動。她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想去撥開那嫩芽,指尖卻觸到了一團溫軟的、帶著微溫的小小身體。她驚得差點叫出聲,顫抖著雙手輕輕撥開那纏繞的嫩葉——一個嬰兒!一個被細細柔韌的藤蔓輕輕纏繞著、安睡在她懷中的男嬰!嬰兒皮膚白皙,眉目清秀,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刷子,安靜地覆在粉嫩的臉頰上。春柳又驚又喜,淚水瞬間決堤,她緊緊抱住這小小的生命,仿佛抱住了整個世界,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無聲的淚水,一滴一滴,砸在嬰兒柔嫩的臉頰上。
她給孩子取名“藤生”。藤生似乎天生就帶著一股靈氣,剛過百天,便能咿呀學語,對著春柳甜甜地叫“娘”。他身體出奇地好,同齡孩子還在蹣跚學步,他已能滿地奔跑,小小的身影在院子裡穿梭,笑聲清脆。更奇的是,他似乎天生就懂得許多東西,看到阿林做木工,他竟能在旁邊撿起小刨子,有模有樣地刨幾下;春柳晾曬草藥,他小小的手指就能準確無誤地挑出需要的幾味。春柳和阿林看在眼裡,喜在心頭,隻當是老天爺格外垂憐,賜了個神童給他們。日子在藤生清脆的笑聲和春柳日益舒展的眉眼中,像溪水一樣平靜流淌了十年。
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早已湧動。藤生長到十歲,身體開始發生奇異的變化。他的皮膚漸漸透出一種淡淡的、如同藤蔓般的青綠色,尤其在陽光下,那色澤仿佛在呼吸。他越來越喜歡往村後的山林裡跑,常常整日不見人影,回來時身上總帶著新鮮的泥土氣息和藤葉的清香。春柳起初不放心,偷偷跟過幾次,遠遠看見藤生獨自在林間空地上,身體竟微微泛著柔光,幾縷若有若無的藤蔓虛影在他身邊纏繞、舒展,仿佛在與山林無聲地對話。春柳嚇得魂飛魄散,卻不敢上前,隻遠遠看著,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
真正的變故發生在藤生十六歲那年。那是一個悶熱的夏夜,藤生從外麵回來,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眼神裡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掙紮。他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小屋,反手鎖上了門。春柳和阿林在外麵急得團團轉,隻聽見屋裡傳來壓抑的、仿佛骨骼被撕扯般的悶響,還有藤生痛苦的喘息。
“藤生!藤生!你怎麼了?開門啊!”春柳拍打著門,聲音帶著哭腔。
門終於開了,藤生站在門後,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他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青綠色的藤蔓在瘋狂地扭動、要破體而出!他的眼睛不再是往日的清澈,而是蒙上了一層濃重的、如同藤蔓汁液般的渾濁綠意,死死地盯著春柳,那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種近乎本能的渴望,仿佛在呼喚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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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他的聲音嘶啞乾裂,帶著非人的顫音,“我……我待不住了……我要回去……回那裡去……”他伸手指著村外群山的方向,身體搖搖欲墜。
“回去?回哪裡去?孩子,你彆嚇娘!”春柳撲上去想抱住他,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推開。
藤生痛苦地抱住了頭,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身體劇烈地扭曲起來,皮膚下的青綠色藤蔓痕跡愈發明顯,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體而出。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綠眼死死盯著春柳,裡麵翻湧著巨大的痛苦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山穀的強烈渴望:“來不及了……娘……我必須回去……否則……我會枯死……枯死啊……”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絕望。
“枯死?什麼枯死?!”春柳如遭雷擊,渾身冰涼,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那古藤的傳說!那“成年後需回歸山穀,否則會迅速枯萎”的禁忌!她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踉蹌著後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你……難道你……是那藤……藤……”
藤生沒有回答,隻是痛苦地蜷縮在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皮膚下的青綠色藤蔓痕跡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仿佛隨時要破體而出。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整個人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生機,像一棵被烈日暴曬、斷了水源的嫩藤,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他原本光潔的皮膚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乾癟、灰敗,甚至出現了細密的、如同老樹皮般的褶皺。他小小的身體,正以令人心碎的速度乾癟下去。
“藤生!我的兒啊!”春柳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撲過去緊緊抱住那迅速枯萎的身體,淚水洶湧而出,滴在藤生乾癟的臉上。阿林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隨即也紅了眼圈。
就在春柳以為懷中的兒子就要這樣在自己眼前徹底枯萎成灰時,藤生那雙渾濁的綠眼猛地轉動了一下,死死盯住了春柳身後窗外——那群山的方向!他乾裂的嘴唇翕動著,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個字,微弱卻清晰:“回……穀……去……”
話音未落,他身體猛地一顫,所有的掙紮瞬間停止,隻剩下那雙眼睛,依舊固執地、充滿渴望地望著群山的方向,仿佛那裡有他唯一的歸宿。春柳抱著那迅速失去溫度、輕飄飄的身體,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她抬起頭,透過窗欞,望向那片曾經孕育希望、如今卻吞噬了她全部光明的山穀。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株流淌著溫潤光華的古藤,看到了那枚落入她掌心的、帶著生命微光的“果實”。原來,那不是恩賜,是一場用生命簽下的契約。她緊緊抱著藤生冰冷枯槁的身體,無聲地慟哭,那哭聲裡,是撕心裂肺的絕望,也是對這殘酷命運最深沉的悲鳴。窗外,山穀的方向,風過林梢,嗚咽如泣,仿佛也在應和著這無儘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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