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第三年,村裡最後一口井也見了底。青石井壁上,乾裂的紋路像一張張焦渴的嘴,日複一日地喘息著。村頭那棵老槐樹,葉子早已落儘,枯枝伸向灰蒙蒙的天,仿佛在質問這場無休止的懲罰。
“再這樣下去,全村人都得渴死!”村長王老栓蹲在井沿,手裡攥著半隻破碗,碗底那點渾濁的泥水,是他省了三天給小孫子留的。他身後,幾個年輕漢子垂著頭,褲腿上沾滿塵土,像剛從地裡爬出來的泥猴。
“都怪那道士!”李二狗突然啐了一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說什麼井裡鎮著惡龍,不能取水。這都三年了,龍在哪兒?水在哪兒?咱們的命都快沒了!”
人群裡一陣騷動,有人點頭,有人歎氣。三年前,那個雲遊來的道士在井邊做法,貼了黃符,念了咒語,說井底壓著一條為禍人間的惡龍,若驚動了它,全村必遭大難。那時村裡剛下過一場透雨,井水滿滿的,誰也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可第二年,天就旱了,一旱就是三年。
“要不……咱就偷汲一次?”李二狗湊近王老栓,壓低聲音,“就一次,偷偷的,等道士回來,水都喝進肚子裡了,他能咋樣?”
王老栓心裡一咯噔。他記得道士臨走前那雙眼睛,平靜得像深潭,卻又銳利得能看透人心。可看著村裡一張張蠟黃的臉,聽著孩子們因為渴水發出的哭聲,他狠了狠心:“就一次!天不亮就動手,誰也不許聲張!”
那天夜裡,月牙兒藏在雲後,村裡靜得連風都停了腳步。十幾個漢子摸到井邊,借著微弱的星光,把係著繩子的木桶慢慢放下去。繩子一寸寸往下放,卻始終聽不到水聲。直到繩子放到了頭,李二狗猛地一拽,拉上來的木桶裡,隻有幾片濕漉漉的淤泥。
“沒水?”有人慌了。
“再往下看看!”李二狗奪過繩子,綁上燈籠,小心翼翼地往下放。燈籠的光暈在井壁上晃動,突然,有人倒吸一口冷氣:“那……那是什麼?”
光暈下,井底淤泥裡,露出一角青黑色的東西,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麵布滿了細密的紋路。李二狗眼尖,湊近了細看,突然渾身一僵:“是……是龍鱗!”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有人想跑,有人想看,有人哆嗦著說:“快把燈籠拉上來!彆驚動了龍!”
可已經晚了。燈籠晃動間,一滴淤泥裡的水順著繩子滴落,正好落在那片龍鱗上。
“滋——”
一聲輕響,像是燒紅的鐵塊浸進了冷水。那片龍鱗突然泛起一層幽綠的光,緊接著,井底冒出一股黑煙,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味。離井最近的李二狗突然慘叫一聲,捂住臉倒在地上,他的手指縫裡,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潰爛,流出黃綠色的膿水。
“疫氣!快跑!”王老栓大喊一聲,可已經來不及了。黑煙順著井口蔓延開來,接觸到的人無不皮膚潰爛,痛苦哀嚎。短短一夜,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倒下了,傷口流著膿水,高燒不退,連井水都變成了詭異的黑色。
三天後,道士回來了。他站在村口,看著滿村呻吟的村民,眉頭緊鎖。當他走到井邊,看到那片泛著幽綠光的龍鱗時,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們還是動了它。”道士的聲音裡沒有憤怒,隻有疲憊。
“道長救命!”王老栓跪在地上,老淚縱橫,“我們知道錯了,求您救救全村人吧!”
道士沉默了許久,目光掃過那些潰爛的傷口,最後落在井底那片龍鱗上。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裡多了一絲決絕。
“要解此疫,需以心頭血和眼中神水為引,化入井中,方能中和龍鱗上的毒。”他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我已無退路。”
村民們還沒反應過來,道士突然舉起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右眼。鮮血瞬間湧出,他強忍著劇痛,將挖出的眼球投入井中。眼球碰到井水的瞬間,井水竟泛起一層金光,黑煙“嗤”地一聲消散了大半。
“還不夠!”道士咬著牙,又舉起匕首,對準自己的左眼。王老栓撲上去想攔住他,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
“道長,不要啊!”
“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道。”道士微微一笑,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染紅了道袍。第二隻眼球也被投入井中,井水徹底恢複了清澈,龍鱗上的幽綠光也暗淡下去。
就在這時,井底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吟嘯,像是龍在咆哮,又像是在哭泣。道士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皮膚漸漸呈現出石頭的灰色,最後竟真的變成了一尊石像,立在井邊,雙手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
“道長!”村民們哭喊著,可石像再也不會回應了。
突然,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一道閃電劈開雲層,雨點傾盆而下。雨水落在石像上,像是給它洗去了血汙;落在村民的傷口上,潰爛的皮膚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雨下了三天三夜,乾涸的土地重新煥發生機,井水也漲滿了,清甜甘冽。
雨停後,有人看到井底有一條若隱若現的龍影,盤繞在石像周圍,仰天長吟,聲音裡充滿了感激與悲傷。從那以後,村裡再也沒有發生過旱災,井水四季豐沛,甚至能治病救人。村民們把石像稱為“龍吟道人”,在井邊建了一座小廟,香火不斷。
百年後,村裡來了個雲遊的詩人,聽了這個故事,在廟牆上題了一首詩:“泉涸龍鱗現,偷汲疫氣生。剜目化甘霖,石像義長存。龍吟繞井台,甘霖百年恩。莫道神仙遠,人心即道門。”
井水依舊清澈,石像依舊靜立,龍吟聲仿佛還在風中回蕩,訴說著那段關於犧牲與救贖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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