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西,住著一個名叫錢有德的富戶。此人名中雖有“有德”,實則吝嗇刻薄,貪財如命。他府上糧倉堆積如山,卻任由米蟲滋生;庫房裡金銀成箱,卻連燈油都舍不得多添半盞。街坊鄰裡背地裡都叫他“鐵公雞”——一毛不拔,連根雞毛都休想從他身上拔走。
這一夜,錢有德又做了那個夢。夢裡,他獨自一人站在自家那座金光閃閃的庫房中央,滿地都是黃澄澄的金元寶,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他正滿心歡喜地彎腰去撿,卻見其中一個最大的元寶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縫隙裡鑽出一條細如發絲的小蛇,通體赤紅,眼睛幽幽閃著綠光。那小蛇扭動著身子,竟如離弦之箭,“嗖”地一下,直直鑽進了錢有德的肚臍眼兒裡!
錢有德猛地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淋漓,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仿佛要掙脫肋骨的束縛。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肚子,皮膚平滑,並無異樣。他長舒一口氣,暗自咒罵:“定是白日裡又盤算著如何多收幾鬥租子,累著了,才做這等荒唐夢。”他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可那冰涼滑膩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肚臍深處,揮之不去。
然而,怪事卻接踵而至。自那晚之後,錢有德的肚子竟一日日鼓脹起來,起初隻當是吃多了不消化,可那肚子卻像吹了氣的皮球,越長越大,不過半月光景,便已如懷胎六甲的婦人般顯眼。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夜深人靜之時,腹中常傳來“嘶嘶”的輕響,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裡麵遊動、吐信。他驚恐地按住肚子,能清晰地感覺到裡麵有什麼東西在蠕動、頂撞,那力道越來越大,每一次頂撞都讓他痛得冷汗直流。
錢有德慌了神,偷偷請了城裡有名的郎中來瞧。郎中診了脈,又按了按他硬如石塊的肚子,臉色凝重,搖著頭道:“錢老爺,脈象奇異,腹中似有活物盤踞,老夫行醫數十載,從未見過此等怪症,恕我無能為力。”連請幾位郎中,皆是搖頭歎息,束手無策。
錢有德的肚子仍在瘋長,很快便大得像一口倒扣的鍋,皮膚被撐得薄如蟬翼,青筋根根暴起,猙獰可怖。他再也無法下床行走,隻能日夜躺在那張奢華拔步床上,痛苦呻吟。腹中的“嘶嘶”聲也愈發響亮清晰,尤其在夜深人靜時,那聲音如同鬼魅的低語,在空曠的臥房裡回蕩,聽得人毛骨悚然。有時,那東西甚至會在他腹中瘋狂翻騰,痛得錢有德滿地打滾,哭爹喊娘,撕心裂肺的慘叫能傳出錢府高牆,嚇得附近百姓緊閉門窗,心驚膽戰。
錢府上下亂成一團,仆役們私下裡議論紛紛,都說錢老爺這是招了邪祟,怕是平日裡虧心事做得太多,如今報應來了。錢有德躺在病榻上,聽著外麵的風言風語,心中又怕又恨。他怕真如傳言所說,是報應臨頭;他恨那些郎中無用,更恨這怪病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就在他絕望之際,一個老仆人顫巍巍地湊近床邊,低聲道:“老爺,城東白雲觀裡,住著一位玄真道長,據說道法高深,能降妖除魔……或許……或許能救老爺一命。”
錢有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命人備上厚禮,抬著八抬大轎,將玄真道長請到了府中。玄真道長鶴發童顏,目光如電,一踏進錢有德的臥房,便皺緊了眉頭。他繞著床榻走了一圈,又仔細看了看錢有德那巨大而詭異的腹部,沉聲道:“錢老爺,你這病,非藥石可醫。腹中之物,乃是你心中貪念所化,已具蛇形,日夜吸食你的精血,若再不驅除,不出七日,它便會破體而出,屆時你性命難保!”
錢有德聽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苦苦哀求:“道長救命!道長救命!隻要能保住我這條性命,我願意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玄真道長目光如炬,直視著他驚恐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好!若要驅邪,唯有散儘家財!你需將府中所有金銀、田產、鋪麵,悉數變賣換成銅錢,於三日後正午時分,在城門口的官道上,一字排開,任由過往百姓拾取。分文不留,直至散儘!唯有如此,方能消解你心中貪念,斷絕此蛇的根源。貧道再以符咒相助,或可將其驅出。”
“散……散儘家財?”錢有德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那些金銀財寶,是他一輩子省吃儉用、巧取豪奪才積攢下來的,每一錠金子,每一串銅錢,都像是他的命根子。讓他散儘家財,比割他的肉還要疼上百倍!他嘴唇哆嗦著,想要討價還價:“道長,可……可否少散一些?或者……或者我捐給道觀修廟宇……”
“不行!”玄真道長斷然拒絕,語氣不容置疑,“貪念不除,蛇根不斷。你若舍不得錢財,便準備好後事吧!貧道告辭!”說罷,道長拂袖轉身,作勢要走。
“彆!道長彆走!”錢有德看著道長決絕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如山般隆起、劇烈疼痛的肚子,腹中那“嘶嘶”聲仿佛也變得更加凶狠,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嘲笑他的吝嗇。求生的本能最終戰勝了對財富的貪戀。他閉上眼,心如刀絞,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我散!我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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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正午時分,汴梁城東門口的官道上,上演了前所未有的一幕。錢府的仆役們抬著一個個沉甸甸的大木箱,在官道上排起了長龍,綿延足有半裡地。箱蓋打開,裡麵全是黃澄澄的銅錢,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錢有德被人用軟榻抬到路邊,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地看著這“錢河”,心如刀割,每一次銅錢“嘩啦啦”倒入百姓手中的聲音,都像是在割他的肉。
起初,百姓們還不敢上前,以為是錢有德又設了什麼圈套。但見錢有德麵如死灰,旁邊站著神情肅穆的玄真道長,又聽仆役們高喊:“奉老爺之命,散財消災!過路者,皆可取錢,不限多少!”人群頓時沸騰了。窮苦的百姓們歡呼著,蜂擁而上,爭相撿拾銅錢。一時間,官道上人聲鼎沸,銅錢碰撞聲、歡笑聲、感謝聲交織在一起。有人拿到了錢,立刻去買米買麵,喜極而泣;有人揣著錢,激動得雙手顫抖。
錢有德躺在軟榻上,看著那些曾經對他避之不及的百姓,此刻因為得到他的錢財而喜笑顏開,心中五味雜陳。有割肉般的劇痛,有深深的悔恨,但奇怪的是,隨著一箱箱銅錢被搬空,他腹中那日夜折磨他的劇痛,竟真的開始一絲絲減輕了。那“嘶嘶”的聲響,也漸漸微弱下去。當最後一箱銅錢被分光,官道上的人群漸漸散去,錢有德腹中那持續了數月的沉重感和蠕動感,竟奇跡般地消失了!他驚愕地伸手去摸,那大如山丘的肚子,竟然真的癟了下去,雖然皮膚還有些鬆弛,但已不再堅硬如鐵。
就在此時,一直閉目凝神的玄真道長猛地睜開雙眼,大喝一聲:“孽畜,還不速速現形!”他手中桃木劍一揮,一張黃符淩空飛出,貼在錢有德的小腹上。符紙無火自燃,化作一縷青煙。錢有德隻覺腹中一陣翻江倒海,他張口欲嘔,卻見一條碗口粗細、通體赤紅、雙眼碧綠的大蛇,竟從他口中“嗖”地竄了出來!那大蛇落地後,並未傷人,而是對著玄真道長,似乎有些畏懼,又似乎有些留戀地看了一眼癱軟在地的錢有德,隨即扭動身軀,迅速鑽入路邊的草叢,消失得無影無蹤。
錢有德渾身癱軟,如虛脫一般,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又看看恢複平坦的肚子,心中百感交集。他失去了畢生積攢的財富,卻撿回了一條性命。陽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他第一次覺得,這無債一身輕的感覺,竟是如此踏實。
經此大劫,錢有德徹底變了。他賣掉了那座空蕩蕩的府邸,在城外租了幾畝薄田,親手耕種。他不再錙銖必較,反而時常將收獲的糧食分給更窮苦的鄉鄰。雖然日子清貧,但他吃得香,睡得穩,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街坊們再不叫他“鐵公雞”,而是親切地稱他“錢善人”。
每當夕陽西下,錢有德坐在田埂上,看著遠處嫋嫋的炊煙,總會下意識地摸摸自己平坦的腹部。那裡曾經盤踞著一條由貪念化作的毒蛇,幾乎要了他的命。如今,蛇雖去,那刻骨銘心的教訓卻永遠留在了心裡。他常常對人說:“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貪念一起,毒蛇便生。散儘家財,方知平安是福啊!”那曾經鑽入他腹中的小蛇,最終鑽破的,是他那被銅臭熏染得堅硬如鐵的心殼。心殼既破,貪念消散,人,才真正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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