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下有片老林子,當地人叫它“窩集”。這林子密得嚇人,幾百年的大樹一棵挨一棵,枝杈交錯,白天都透不進多少光亮。進了深冬,大雪能埋到人腰眼,最要命的是那刮鼻子刮臉的“大煙炮”——暴風雪一來,天地白茫茫一片,老獵手也能轉暈頭。
在這迷一樣的林子裡,祖祖輩輩傳著一個說法:要是你在“大煙炮”裡迷了路,眼看要凍成冰坨子的時候,可能會遇上“引路人”。它沒個準形——有時是團幽幽藍藍、跳跳鑽鑽的鬼火;有時是一串明明剛剛踩出來、卻不見人影的腳印。它引你到安全地方,但過後你得留下一件心愛之物作謝禮。老輩人說,要是賴賬,下次再迷路,可就叫天天不應了……
臘月裡的一天,天色陰沉得像鍋底。年輕獵人趙山子背著剛打的幾隻山兔,深一腳淺一腳往家趕。他爹前年下世,娘眼睛半瞎,家裡就指望他打獵過活。山子雖然才二十出頭,可在林子裡鑽了七八年,算得上一把好手。
怕啥來啥,剛進老林子不久,狂風就卷著雪片砸了下來,眨眼間成了“大煙炮”。天地間一片混沌,分不清東南西北。山子心裡叫苦,摸索著往前走,卻一腳踩空,滾進了深溝。等掙紮著爬起來,腳脖子鑽心地疼,準是崴了。
雪更大了,風嚎得像狼叫。山子渾身透濕,冷得牙齒直打架。他知道要壞菜——這天氣受傷迷路,九死一生。想到瞎眼的老娘沒了依靠,他心裡跟刀絞似的。
“娘,兒不孝啊……”山子倚著一棵老鬆樹,身子慢慢往下出溜,意識開始模糊。就在這要命的當口,他忽然瞧見不遠處有團藍盈盈的光,像燈籠又不像,懸在雪地裡一跳一跳。
鬼火!山子一激靈。可那團火不遠離,反而繞著他轉了三圈,然後往前飄去。飄出十來步又停住,好似等他。
山子猛地想起老輩人講的“引路人”。眼下沒彆的活路,他一咬牙,拖著傷腿跟了上去。那團藍火不緊不慢,總保持十來步距離,遇到溝坎還會繞路。說也奇了,山子跟著它,風似乎小了,雪也不迷眼了。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藍火忽然懸在半空不動了,隨即倏地消失。山子心裡正慌,卻隱約看見前麵有個黑乎乎的輪廓——是座守林人留下的廢窩棚!他跌跌撞撞撲過去,推開破門鑽了進去。
窩棚好歹遮風擋雪,牆角還有半堆乾草。山子喘勻了氣,想起那個傳說——得給“引路人”留件心愛之物。他摸摸腰間,皮襖裡揣著早上娘剛煮的兩個餅子,背上幾隻山兔都不值啥。最後他摸到了腰間的獵刀。
這刀可是他的命根子。刀柄是爹親手用鹿角磨的,握著趁手;刀身是請鎮上最好的鐵匠打的,鋒利無比。爹臨終前說:“山子,這刀跟了我三十年,護著我沒讓狼啃了,沒讓熊拍了。如今傳給你,好生待它……”兩年來,山子用它剝皮割肉、防身開路,從未離身。
山子舍不得。可老輩人傳下的規矩不能破,何況是救命之恩。他咬咬牙,將獵刀恭恭敬敬放在窩棚門口,對著外麵磕了個頭:“不知您是仙是靈,多謝引路救命之恩!這把獵刀是我最心愛之物,留給您當謝禮。我趙山子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這一夜,山子蜷在乾草堆裡,聽著外麵鬼哭狼嚎的風聲,心裡惦記著娘,也惦記著那把刀。天蒙蒙亮,風停雪住。山子的腳腫得老高,但好歹能挪步。他惦記著娘,也舍不下爹傳的刀,決定回頭找找看——興許“引路人”看不上,刀還在那兒呢?
等他瘸著腿找回窩棚,一眼就看見雪地裡插著個東西——正是他的獵刀!山子喜出望外,緊走幾步拔起刀,卻一下子愣住了。
鹿角刀柄上,端端正正係著一根羽毛。這根羽毛潔白如雪,一絲雜色都沒有,比大雁的翎毛更長更挺,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山子從沒見過這種羽毛,捏在手裡輕若無物。
“這是啥意思?”山子翻來覆去看,獵刀完好無損,多了這根神秘的白羽。他想起老人說過,山林裡的靈物不愛欠人情,收了謝禮必要回點好處。“莫非這羽毛是寶貝?”
山子小心地把羽毛連獵刀揣進懷裡,拄著根樹枝往家趕。快出林子時,他忽然聽見山坡後有動靜,像是野獸撕打。山子悄悄摸上去一看,嚇了一跳——兩隻大狼正圍著一頭小鹿打轉。小鹿後腿流血,眼看要遭殃。
山子雖傷了腳,但獵戶本性,見不得以多欺少。他大吼一聲,拔出獵刀虛張聲勢。狼一驚,轉頭齜牙咧嘴撲來。山子揮刀亂砍,本來心裡沒底,誰知這把係了白羽的獵刀今天格外順手,揮起來帶著風聲,快如閃電。一刀劃過去,竟將當頭那隻狼的鼻子削掉了!那狼嗷嗷慘叫,和同伴掉頭就跑。
山子自己也愣了。他平日沒這般身手。再看那小鹿,卻已不見了蹤影,隻有雪地裡幾滴血證明方才不是做夢。
怪事還沒完。山子快到家時,遠遠看見自家破茅屋冒著煙,心裡咯噔一下——娘眼睛不好,彆是走了火!他瘸著腿狂奔到家,推門一看,娘好端端坐在炕上,鍋裡咕嘟著熱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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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沒點火吧?”“我沒點啊。怪了,我睡醒了覺,鍋裡就有熱粥了,炕也是熱的。準是隔壁嬸子來做的,可她也沒言聲……”
山子愣在當場,忽然覺得懷裡那根羽毛微微發熱。
開春後,山子進山打獵。林子裡傳來消息:去年冬天“大煙炮”特彆凶,凍死了好幾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手。山子聽了後背直冒冷汗。
他越發覺得那根羽毛不尋常。自從得了它,山子打獵格外順當,總能找到獵物,遇到危險也能化險為夷。更奇的是,有次他在林子裡撞見一夥偷獵者下的套子,套住一隻白狐狸。那狐狸看見山子,眼睛裡竟像人似的流下淚來。山子心一軟,上前解了套子。狐狸跑出幾步,回頭望他一眼才鑽入草叢。當晚山子夢見個白胡子老頭向他拱手作揖。
夏天采參時節,山子竟在平日根本不出參的地方撞見一片“參窩子”,挖出的老參須子分明像個娃娃。他賣了參,給娘治了眼病,居然真見好,能模模糊糊瞧見人影了。
村裡人都說趙山子走了大運,隻有山子自己心裡明白,這一切都從那個暴風雪之夜開始。他時常摩挲著刀柄上的白羽,心想:那“引路人”到底啥來頭?為啥給他這根羽毛?
這年臘月,又一場“大煙炮”不期而至。山子正在山上砍柴,趕緊往家跑。風雪中,他忽然聽見隱約的哭聲。循聲找去,隻見一棵老樹下縮著個小孩,凍得臉發青——是村裡劉寡婦的獨子小豆子,準是上山撿柴迷了路。
“山子哥!”孩子看見他,哇地大哭。
山子急忙脫下皮襖裹住孩子,但風雪太大,根本辨不清方向。眼看天色漸暗,再找不到避處兩人都得凍死。山子急得團團轉,忽然靈機一動,掏出那把係著白羽的獵刀,插在雪地裡,拉著小豆子跪下:“引路大仙!趙山子求您再顯靈一回,不是為我,是為這孩子!他娘守寡多年,就這一根獨苗啊!”
話音剛落,眼前忽然飄起那團熟悉的藍火,一跳一跳地引路。山子又驚又喜,背起小豆子就跟。藍火引著他們繞過一道坡,果然找到個山洞。洞裡居然還有乾柴火,山子用火石點燃,兩人總算撿回條命。
第二天風停雪住,山子領著孩子回村。劉寡婦抱著兒子哭成淚人,非要給山子磕頭。山子慌忙扶起,心裡卻想著:這次可沒留謝禮啊!
他惦記這事,下午獨自返回山洞,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麵是去年挖的那棵老參剩下的參須,他本打算給娘泡酒喝。山子將參須放在洞口的石頭上,恭敬地說:“知道大仙不圖這個,但山子不能知恩不報。這點參須不成敬意,您莫嫌棄。”
說完他鞠了三躬,轉身離去。走了百十步,鬼使神差回頭一瞥——參須不見了,石頭上竟站著隻通體雪白的鳥兒,正歪頭看他。那鳥兒大小如雕,羽毛潔白無瑕,眼神清亮得像泉水。山子一眼認出,正是他刀柄上那種白羽!
白鳥清啼一聲,振翅飛起,在山子頭頂盤旋三圈,然後投向密林深處。山子呆立良久,忽然明白過來:那“引路人”,恐怕就是這白羽所化的山林之靈!
打那以後,山子依舊常進老林子,但再也不打懷崽的母獸和幼崽,遇到受傷的動物還常常救助。他成了這一帶最有名的獵手,日子越過越紅火。有人問他有啥訣竅,山子總是拍拍腰間那把係著白羽的獵刀,笑而不答。
隻有他娘知道,每年第一場“大煙炮”過後,山子總要進山一趟,到那個窩棚舊址,在雪地裡插上獵刀,刀柄上綁著一根新鮮肉條。第二天去看,肉條不見了,刀旁雪地裡,印著一圈鳥爪似的痕跡。
老娘問過兒子:“那大仙到底是啥?”山子望著蒼茫的老林子,緩緩說:“娘,我看哪,這老林子靈性著呢。那‘引路人’興許是山神爺,興許是得道的仙禽,誰也說不準。可兒子知道一點:心存善念,知恩圖報,在這老林子裡就迷不了路。”
後來山子活到八十多歲,無病無災。據說他去世那天,有人看見一隻白色大鳥在他家屋頂盤旋三圈,長鳴一聲,飛向長白山深處。下葬時,兒孫們把他那柄係著白羽的獵刀陪在了身邊。
打那以後,老林子裡的“引路人”傳說依然流傳,但留下心愛之物的人,偶爾也會得到一根潔白的羽毛。得到羽毛的人,都成了老林子最忠實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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