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間,長沙嶽麓山下矗立著一座初建不久的書院,白牆青瓦,雅致非常。書院東南角有座兩層高的藏書樓,內藏經史子集萬餘卷。然而最令學子們竊竊私語的,是其中那個傳說。
“聽說當年捐書的老先生,魂魄至今仍守著這些書呢!”一個青衫學子低聲對同伴說。
“可不是嘛,前日張生想偷偷撕下《周易集解》幾頁,硬是被一陣風推出了門外,膝蓋都磕破了!”
眾人議論間,誰也沒注意角落裡的趙正明眼神閃爍。他年方十九,天資聰穎卻心高氣傲,近來為準備科考,一心要找那本被書院列為禁書的《權謀論》。此書乃前朝宰相所著,儘述官場權術,山長認為有違聖賢之道,故鎖於藏書樓深處,嚴禁學生借閱。
“什麼藏書魂,不過是看守編出來唬人的。”正明心裡暗忖,“今夜我定要找到那本書。”
是夜三更,正明趁同窗熟睡,悄悄起身,拎著早已準備好的燈籠,躡手躡腳向藏書樓走去。
月色如水,藏書樓的飛簷在夜色中如巨獸蹲伏。他繞到樓後,用鐵尺撬開一扇許久未修的側窗,翻身而入。
樓內漆黑一片,唯有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麵投下斑駁光影。成千上萬冊書籍在夜色中靜默矗立,紙墨混合的獨特氣味撲麵而來。
正明屏住呼吸,點亮燈籠,微弱的光暈在黑暗中撐開一小片光明。他記得聽人說禁書都藏在二樓東南角的鐵木書櫃中,便輕手輕腳沿樓梯向上。
“吱呀——”老舊的木階在寂靜中發出刺耳聲響。
正明心頭一緊,駐足傾聽片刻,見無動靜,才繼續上行。
二樓比一樓更為幽深,書架如林,投下長長的陰影。他徑直向東南角走去,果然發現一個與眾不同的深色書櫃,上掛銅鎖。
正明從懷中掏出工具,正要動手開鎖,忽覺頸後一陣涼風掠過。
他猛地回頭,隻見書架間空空如也,唯有自己的影子在牆上搖曳。
“錯覺罷了。”他自我安慰,轉身繼續開鎖。
“啪嗒”一聲,銅鎖應聲而開。正明心中一喜,輕輕拉開櫃門。櫃內整齊碼放著數十本書籍,他借著燈籠微光一一辨認,《刑獄錄》、《詭兵譜》……終於,在角落處找到了那本《權謀論》。
正當他伸手取書之際,一陣狂風突然從窗外卷入,燈籠應聲而滅。
正明大驚,緊握書籍不放,轉身欲逃,卻發現自己雙腳如生根般動彈不得。
黑暗中,一個蒼老而悠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年輕人,何故執迷於此等邪書?”
正明強作鎮定,顫聲道:“誰?是誰在說話?”
“老朽不過是這些無用書籍的守夜人。”聲音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放下此書,回去安歇吧。”
正明心念電轉,知是遇到了傳說中的“藏書魂”,但他求書心切,不甘就此放棄,壯著膽子道:“學生隻為求學上進,前輩何故阻攔?”
一聲輕歎在空氣中回蕩,如秋風掃過枯葉:“求學?若真為求學,樓上樓下萬千經典,何獨鐘情於此?”
“科考在即,學生隻想多些準備。”正明辯解道,“此書雖為禁書,其中亦有真知灼見。前輩既為守書之人,為何厚此薄彼?”
黑暗中,一點微光漸漸亮起,凝聚成一個模糊的老者形象,須發皆白,麵容慈祥卻帶著憂色。他懸空而立,衣袂無風自動。
“老朽陳望舒,生前曾如你一般,汲汲於功名。”老者緩緩道,“直至家道中落,散儘藏書,方悟學問真諦不在權術機巧,而在明理正心。”
正明見老者現身,初時驚恐,但見他言語溫和,膽子又大了起來:“前輩之言固然有理,然當今世道,若無幾分手段,縱有滿腹經綸,也難逃被人算計之命。”
老者搖頭:“你且看來。”
他袖袍一揮,正明眼前頓時浮現一幕景象:一個與老者相貌相似的年輕人,正於燈下苦讀《權謀論》,麵露得意之色。
“這是四十年前的老夫。”老者解釋道,“當時自以為得計,憑此書中所學,在官場左右逢源。”
景象變換,那年輕人已入仕途,對同僚使絆,對上司諂媚,步步高升,卻日漸麵目可憎。
“後來呢?”正明忍不住問。
老者又揮衣袖,景象再變:那官員因卷入黨爭,被對手以更陰險的手段構陷,最終削職罷官,家產充公,昔日所謂“朋友”無一相助。
“權術終有儘時,機巧反誤性命。”老者歎道,“老夫罷官後窮困潦倒,唯餘多年收集的孤本古籍,方知世間真正不朽者,唯知識與德行而已。故而臨終前,將全部藏書贈與初建的嶽麓書院,盼後人能以正道求學問,莫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