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水鄉的深處,有個叫“柳家渡”的村子。村子不大,幾十戶人家,被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抱著,河的另一邊,就是一片望不到頭的無邊沼澤。那沼澤,當地人叫它“迷魂蕩”,白天看著霧氣蒙蒙,水草豐美,可一到晚上,或是起了大霧,就變得邪乎得很,進去的人,十個有九個出不來。
村裡有個後生,叫阿壯。阿壯人如其名,長得壯實,性子也像牛一樣悶,不愛說話,但心眼好,手腳勤快。他是個孤兒,靠著一手打漁的好手藝,勉強糊口。阿壯心裡頭,裝著一個人,那就是村裡最漂亮的姑娘,喜兒。
喜兒長得就像她的名字,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她不光人長得美,還有一雙巧手,方圓幾十裡都出名。她繡的花,蝴蝶都想落上去;她繡的鳥,仿佛能聽見叫聲。阿壯每次從喜兒家門口經過,都忍不住放慢腳步,心裡頭又喜歡又自卑。他覺得自己一個渾身魚腥味的窮漁夫,怎麼配得上像喜兒這樣仙女似的姑娘呢。
這年秋天,喜兒十八歲了。村裡的大戶人家,王鄉紳的兒子看上了她,托了媒人上門。那王公子是個出了名的紈絝子弟,仗著家裡有錢,橫行霸道。喜兒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可爹娘被王家的財勢嚇住了,收了聘禮,定了日子。
喜兒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她偷偷流著淚,開始為自己繡一雙出嫁的鞋。她想,就算嫁個不喜歡的人,也得把自己最後一點念想,繡進鞋裡。她用的是最好的綢緞,最亮的絲線。鞋麵上,她繡了一對戲水的鴛鴦,那鴛鴦的眼睛,用的是最罕見的黑曜石磨的粉,亮得像夜裡的星星。她白天繡,晚上也繡,把滿心的委屈和不甘,都一針一線地縫了進去。
阿壯聽說了喜兒要嫁給王公子的消息,心裡像被刀割一樣。他好幾天沒出門,把自己關在破茅屋裡,喝著悶酒。酒醒之後,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去找喜兒,哪怕隻是看她一眼,跟她說句話。
那天晚上,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阿壯悄悄來到喜兒家的後院,學著蛤蟆叫,這是他們小時候約好玩的暗號。不一會兒,窗戶“吱呀”一聲開了,喜兒探出頭來,眼睛紅紅的。
“阿壯哥,你怎麼來了?”喜兒的聲音帶著哭腔。
阿壯看著她,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後隻說出一句:“喜兒,你……你真的要嫁給他?”
喜兒搖搖頭,眼淚掉了下來:“我不想,可我能怎麼辦?爹娘……”她從窗戶裡遞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阿壯哥,這個給你。我……我可能沒機會再繡東西了。”
阿壯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一雙精致的繡鞋。正是喜兒日夜趕工的那雙,鞋麵上的鴛鴦在微弱的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阿壯要把鞋遞回去。
“你拿著!”喜兒用力按住他的手,“就當……就當是我留給你的念想。你快走吧,彆被我爹娘發現了。”
阿壯揣著那雙還帶著喜兒體溫的繡鞋,心裡又酸又甜。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喜兒看著阿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可她一想到明天的婚事,又絕望了。她不想嫁給那個惡心的王公子,她寧願死。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裡升起:她要去迷魂蕩,那個傳說中去了就回不來的地方。
她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悄悄溜出家門,朝著村外的沼澤走去。夜裡的沼澤,比白天更加可怕,到處都是“咕咚咕咚”冒泡的聲音,黑黢黢的水麵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她。喜兒心裡害怕,但一想到婚事,她就咬著牙往前走。
她越走越深,腳下的路越來越軟。突然,她一腳踩空,整個人陷進了一片爛泥裡。那泥潭像個有生命的怪物,拚命地把她往下拽。喜兒掙紮著,可越掙紮陷得越快。冰冷的泥水很快就淹到了她的胸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的不是那個可惡的王公子,也不是狠心的爹娘,而是那個憨厚的漁夫,阿壯。
“阿壯哥……”她輕輕地喊了一聲,手裡的絲線滑落,整個人被沼澤吞沒了。
第二天,村裡炸開了鍋。喜兒不見了!喜兒家的人哭天搶地,王鄉紳家也派人來鬨,說新娘子跑了,讓他們家丟儘了臉麵。大家找遍了村子周圍的山林田野,連喜兒的影子都沒找到。有人說,她可能是跟人私奔了。喜兒的爹娘氣得直罵她不要臉。
隻有阿壯,心裡咯噔一下。他想起了喜兒最後那絕望的眼神,想起了她說的“沒機會再繡東西了”。他瘋了一樣衝向村外的迷魂蕩。
在沼澤的邊緣,他找到了一樣東西——一根喜兒常用的五彩絲線,掛在一根枯草上。絲線的另一頭,沒入了黑漆漆的泥潭裡。阿壯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知道,喜兒肯定是進去了。
從那天起,阿壯變了。他不再打漁,每天天一亮,就扛著一把鐵鍬,來到迷魂蕩的邊緣。他開始挖泥。他想,這片沼澤這麼大,他不知道喜兒到底在哪兒,但他要挖,總有一天,他能把喜兒找出來,讓她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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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人都說他瘋了。“阿壯,彆挖了,那是個無底洞!”“喜兒肯定早就被野獸吃了,你挖不到的!”“為了個姑娘,值得嗎?”
阿壯不理他們。他隻是埋頭挖,挖出來的泥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的手磨出了血泡,血泡又磨成了厚繭。餓了他就啃幾口乾糧,渴了就喝幾口涼水。晚上,他就睡在泥堆旁邊,對著沼澤說話。
“喜兒,你冷不冷?彆怕,我馬上就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