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南那片被雲霧常年纏繞的深山裡,藏著一個叫“墨染鎮”的小鎮子。鎮子不大,卻因為一家古法染坊而遠近聞名。這家染坊沒有招牌,門口隻掛著一幅黑布,風吹過,那黑布像是活物一般,微微起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
鎮上的人都知道,這家染坊的老板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姓墨。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隻知道他手藝通神,能染出天下最奇特的布。其中最神的一種,叫做“視物布”。
這“視物布”是給盲人用的。據說,隻要用自己三年的陽壽去換,就能得到一塊三尺見方的黑布。蒙上眼睛,就能重見光明。但看見的,卻不是尋常世界的山川草木、男男女女,而是那些遊蕩在人間,常人肉眼看不見的妖邪鬼怪。
這代價不小,可對於那些生來就活在黑暗裡,或是後天失明的人來說,能“看”一眼這個世界,哪怕是光怪陸離的一麵,也充滿了致命的誘惑。
鎮東頭就住著這麼個書生,名叫陳景。他本是京城一帶頗有才名的學子,二十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惡疾奪走了他的視力。從此,錦繡文章變成了耳邊風,丹青妙筆隻能束之高閣。他從雲端跌入泥潭,心氣兒也磨沒了。他變賣了所有家產,輾轉來到這偏遠的墨染鎮,本是想找個安靜地方了此殘生。
可當他聽說“視物布”的傳說時,那顆早已死灰的心,竟“噌”地一下,又冒出了一點火星。
“三年陽壽……”陳景坐在窗前,喃喃自語。他如今二十有六,就算活到古稀,也不過四十多年。用三年換一個“看”的機會,值嗎?他想起自己曾經最愛在月下賞梅,最愛看雨打芭蕉,最愛臨摹前人山水……那些畫麵,如今隻剩下模糊的記憶。與其在無儘的黑暗中慢慢枯萎,不如再看一眼這世界,哪怕看到的是最猙獰的麵目。
下定了決心,陳景拄著盲杖,敲響了染坊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開門的正是墨老板。他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墨水和海水的鹹腥味,聲音低沉而沙啞:“客官,要染布?”
“我……我想換一塊‘視物布’。”陳景的聲音有些發顫。
墨老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打量他。“代價想清楚了?三年陽壽,一寸光陰一寸金,從你的壽數裡直接劃走,不賒不欠。”
“想清楚了。”陳景斬釘截鐵地說。
墨老板沒再多言,引著他走進染坊。坊內光線昏暗,幾十口大缸整齊排列,裡麵盛著顏色深淺不一的染料,黑得像是要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空氣中那股鹹腥味更濃了。墨老板走到一口最大的染缸前,用一根長杆攪了攪,對陳景說:“伸出手來。”
陳景依言照做。墨老板用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刺破他的指尖,擠出一滴血,滴入染缸之中。那滴血一入黑水,便如墨入清水,迅速散開,整缸的染液仿佛都活了一下,翻湧起一個細微的漩渦。
“契約成了。”墨老板淡淡地說。
他從缸裡撈起一塊濕漉漉的黑布,手法嫻熟地漂洗、晾乾,最後遞到陳景手裡。那布料入手冰涼,卻異常柔軟,仿佛有生命一般。
“拿去吧。蒙上眼,你就能看見你想看的東西了。”
陳景捧著布,手都在抖。他辭彆了墨老板,幾乎是跑著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他關上門,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視物布”蒙在了眼睛上。
刹那間,一片漆黑的世界裡,猛地迸發出萬道光芒!
那光芒很奇怪,不是太陽的暖光,也不是月亮的清輝,而是一種帶著絲絲縷縷黑氣的幽光。陳景激動得熱淚盈眶,他看見了!他看見了自己的小屋,看見了桌椅,看見了窗外搖曳的竹影。但一切都和記憶中不一樣。桌腿上纏繞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黑煙,牆角裡蹲著一個長著長舌的小東西,正衝他咧嘴笑。窗外的竹林裡,更是影影綽綽,掛著許多慘白的人臉。
這就是妖邪的世界。陳景雖然心驚,但更多的是一種重獲新生的狂喜。他貪婪地看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連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接下來的日子,陳景像著了魔。他戴著“視物布”走遍了墨染鎮的每個角落。他看見賣豬肉的屠夫身後,跟著一個滿臉肥油的惡鬼;他看見漂亮的小媳婦身邊,縈繞著一個挑撥是非的狐妖;他看見鎮口的老槐樹下,坐著一個正在哭泣的吊死鬼……這個看似平靜的小鎮,在他眼中成了一個光怪陸離、危機四伏的修羅場。
他開始用自己剩下的學識,將這些妖邪的樣貌、習性記錄下來,取名《滇南見聞錄》。他想,這或許是自己作為一個書生,最後能做的一點事了。
一天下午,陳景正在家中整理筆記,忽然覺得腹中饑餓,便想去染坊對麵的麵館吃碗麵。他戴上“視物布”,推門而出。
陽光正好,街上人來人往。在陳景眼中,每個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帶著點“氣”,有亮有暗。而那些妖邪,則像是一道道不和諧的影子,混在人群裡。他早已見怪不怪。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可當他抬頭看向染坊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看見,那家沉默的古法染坊,在“視物布”的視野裡,根本不是一間屋子,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緩緩蠕活的黑色肉瘤!門口掛著的黑布,是這肉瘤伸出來的一條觸手。而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從染坊裡走出來的墨老板,根本不是人形!
那是一個龐然大物。它的主體像一座小山,通體漆黑,皮膚濕滑,布滿了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吸盤。它的頭部長著兩條粗壯柔軟的觸手,正靈活地卷起一匹剛染好的布。它沒有五官,整個頭顱就是一隻巨大無比、閃爍著幽光的獨眼,正冷漠地注視著這個小鎮。
陳景嚇得腿都軟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終於明白,那股鹹腥味是什麼了。那是深海的味道!墨老板……不,墨老板根本不是人,而是一隻修行了不知多少年的墨魚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