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城,也就是後來的安陽,自古就是個熱鬨地方。城南有座文峰塔,城北有條洹水流,城裡城外,熙熙攘攘,什麼奇人異士都有。咱們要講的,就是這麼一位奇人。
這位先生姓馬,單名一個“周”字,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隻知道他在相州城的南街角支了個小攤,攤上不擺龜甲銅錢,也不掛八卦命盤,隻放了一把磨得油光水滑的竹躺椅,旁邊立著個木牌,上書三個大字:“看雲齋”。
看什麼雲?天上的雲嗎?不是。馬周看的,是一種叫“掌紋雲”的東西。
據他自己說,每個人頭頂都飄著一團獨一無二的雲氣,那雲氣的形狀、顏色、厚薄,就跟人的掌紋一樣,記錄了一輩子的命運禍福。尋常人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見的,唯獨馬周,天生一雙“雲眼”,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掌紋雲”若是濃鬱飽滿,色彩鮮活,那人必定是鴻運當頭,身體康健;若是雲氣稀薄,顏色黯淡,恐怕就是時運不濟,要多加小心了。而最要緊的是,當這團雲徹底消散,化作虛無的那一天,就是這人陽壽儘頭的日子。
這說法玄乎得很,一開始,沒人信。大家覺得馬周不是個瘋子,就是個江湖騙子,想出這麼個新奇的由頭來騙錢。
可日子一長,事情就變得不對勁了。
城南的張屠戶,五大三粗,一頓能吃三斤肉,喝一壇酒。一天他喝高了,路過馬周的攤子,非得讓他看看自己的“掌紋雲”。馬周眯著眼,抬頭在他頭頂上瞧了半天,歎了口氣說:“張大哥,你這雲,看著黑沉沉的,像是要下暴雨,三天之內,怕是有一場血光之災啊。”
張屠戶哈哈大笑,指著馬周的鼻子罵道:“放你娘的屁!我張一刀在相州城混了二十年,什麼場麵沒見過?血光之災?我天天見血!”說完,揚長而去。
結果第二天,張屠戶在肉鋪裡剔骨,不知怎的,腳下一滑,手裡的剔骨刀沒拿穩,直直就紮進了自己的大腿。血流了一地,雖然沒要了命,也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這事兒一傳開,大家對馬周就多了幾分敬畏。
真正讓馬周名聲大噪的,是李員外家的事。
李員外是相州城的首富,家財萬貫,就是有個心病——他唯一的兒子李文秀,年方二十,長得一表人才,卻整天病懨懨的,請遍了名醫,吃了無數名貴藥材,就是不見好。李員外聽說了馬周的事,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備了厚禮,把馬周請到了府上。
馬周進了李文秀的臥房,屋裡藥味熏人。他走到床邊,對著李文秀的頭頂看了半晌,眉頭先是緊鎖,然後又慢慢舒展開來。
李員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問:“馬先生,犬子他……”
馬周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員外,令公子的病,根子不在身上,而在心裡。”
“心裡?”
“是。”馬周指著空中說,“公子的‘掌紋雲’,我看了,本該是龍騰虎躍的貴人之相,可現在卻灰蒙蒙一片,像被大霧罩住了,一絲生氣都沒有。這說明他心裡有鬱結之氣,堵住了生機。這病,藥石無醫。”
李員外急了:“那……那可如何是好?求先生指點迷津!”
馬周沉吟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公子是不是有什麼想做卻做不成的事?或者有什麼想見卻見不到的人?”
一句話點醒了李員外。他想起來了,兒子前些日子跟一個唱戲的丫頭走得很近,後來被自己知道了,覺得有辱門風,硬是把那丫頭趕出了相州城。從那以後,兒子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
李員外趕緊派人去打聽,費了好大勁,終於在鄰縣找到了那個叫小翠的戲子。把小翠接回來那天,李文秀原本已經昏昏沉沉,一聽到小翠的哭聲,竟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兩人一見麵,抱頭痛哭,把心裡的委屈和思念都說了出來。
說來也怪,從那天起,李文秀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轉,不出半年,竟然能下床走路,跟好人沒什麼兩樣了。李員外對馬周感激涕零,送了他一千兩銀子。馬周隻收了一百兩,說:“我看的不是病,是雲。雲散了,病自然就好了。這錢,就當是給公子衝喜的。”
從此,“看雲齋”馬先生的名聲,在相州城算是徹底響了。找他看雲的人絡繹不絕,有想看前程的,有想問姻緣的,馬周來者不拒,收的錢也看人給,富人多給點,窮人就算了。他總是眯著眼,慢悠悠地說著雲的故事,仿佛在解讀一部部無字的天書。
馬周的生活,就像他攤前那棵老槐樹的影子,平靜而規律。每天上午看雲,下午就躺在竹椅上,喝著粗茶,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他看每個人的頭頂,有的雲如駿馬奔騰,有的雲如小橋流水,有的雲絢爛如晚霞,有的雲清淡如晨霧。他看著這些雲,就像看著一出出人間悲喜劇,心裡頭有說不出的滋味。
他見過一個年輕人的“掌紋雲”從無到有,從暗淡到明亮,知道那孩子要時來運轉;也見過一個富商的“掌紋雲”從金碧輝煌變得烏雲密布,知道他家道中落的日子不遠了。他從不點破,隻是默默地看著。因為天機不可泄露,他能做的,隻是在彆人問起時,給一些若有若無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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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一朵雲,是馬周從來不看的。
那就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