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嶺南的群山深處,雲霧常年纏繞著青黛色的山巒,仿佛天地間的一切秘密都藏在那片濕潤的綠意之中。山腳下有個叫“霧隱村”的小村落,村裡有個年輕人,名叫阿木。
阿木人如其名,是個老實巴交的木匠,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尤其擅長雕刻。但他這人有個毛病,膽子比兔子還小。夜裡風吹得窗戶響,他能把頭蒙在被子裡一宿不敢睡;村裡誰家辦白事,他寧可繞十裡山路,也不從門口經過。因此,儘管他手藝不錯,卻總接不到什麼大活計,隻能靠給鄰裡修修桌椅板凳,勉強糊口。
這一年,嶺南的雨水格外多,雷聲就像天神的戰鼓,整日價在山間轟鳴。一場特大雷雨過後,村後的老楓林裡傳出了一件奇事。那林子裡有棵活了不知幾百年的老楓樹,樹乾粗得要十個人才能合抱,樹心早已空朽,卻依然枝繁葉茂。老人們都說,這樹成精了。雷雨過後,有人發現,老楓樹一個巨大的樹癭上,竟長出了一截新枝,那枝條的形態詭異地扭曲著,遠遠看去,竟像一個躬著身子、雙手舉過頭頂的小人兒。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到了村裡唯一的越巫——阿婆的耳朵裡。
阿婆是個神神秘秘的老婦人,滿臉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一雙眼睛卻總是半睜半閉,仿佛能看透人心。她不信佛,不信道,隻信嶺南大山裡最古老的神靈和鬼怪。她聽到“楓人”的消息,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拄著一根人頭骨做的拐杖,顫巍巍地就往楓林裡去了。
阿木當時正在林子邊上撿些被風刮斷的枯枝,正好撞見了阿婆。他本想悄悄溜走,卻被阿婆叫住了。
“阿木,過來。”阿婆的聲音沙啞得像兩塊石頭在摩擦。
阿木嚇得一哆嗦,低著頭走過去:“阿婆,您叫我?”
“你看那是什麼?”阿婆用拐杖指著老楓樹上的“楓人”。
阿木順著看過去,也倒吸一口涼氣。那枝條在風中微微晃動,真像一個活物在掙紮。“這……這是天生的?”
“天生的,也是天賜的。”阿婆咧開沒牙的嘴,笑得有些嚇人,“這是楓木的精魂,是山神的使者。我要用它雕一尊‘楓人神像’,有了它,我就能直接和山神對話,為村子求來風調雨順。”
阿木聽得心驚膽戰,隻覺得那枝條透著一股邪氣。他想勸阿婆彆動這東西,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在霧隱村,沒人敢忤逆阿婆。
阿婆盯著阿木看了半天,忽然說:“你,跟我來。你的手藝,我信得過。”
阿木就這樣被半強迫地請到了阿婆那間陰森森的茅屋裡。屋裡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動物的骨骸和乾枯的草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又香又臭的怪味。那截從楓樹上砍下來的“楓人”枝條,就靜靜地躺在屋中央的木桌上,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一個沉睡的嬰兒。
“雕吧。”阿婆遞給阿木一把刻刀,“照著它的樣子,把它的魂刻出來。記住,要用心,不能有半點差池。”
阿木哪敢不從。他拿起刻刀,手卻抖得厲害。他一輩子雕的都是花鳥魚蟲、瑞獸祥雲,何曾雕過這種東西?他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開始工作。刻刀一碰到楓木,一種奇異的感覺傳遍全身。這木頭不像彆的木頭那麼堅硬,反而帶著一種奇特的韌性,刀鋒劃過,發出“嘶嘶”的輕響,像是在低語。
隨著雕刻的深入,阿木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他感覺自己不是在雕刻一塊木頭,而是在喚醒一個沉睡的生命。那木紋的走向,仿佛人體的筋脈;那木結的位置,恰似關節。他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微弱的氣息從木頭裡傳來,順著他的刻刀,鑽進他的身體裡。
他花了三天三夜,終於完成了。一尊約莫一尺高的人形木像出現在眼前。它沒有清晰的五官,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四肢扭曲著,呈現出一種極度痛苦又極度虔誠的姿態。阿木看著自己的作品,非但沒有半分喜悅,反而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阿婆卻滿意極了。她接過“楓人神像”,寶貝似的用一塊紅布包好,供在了神龕上。從那天起,阿婆的茅屋就再也不許任何人進出了。
阿木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可他沒想到,噩夢才剛剛開始。
當天晚上,阿木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回到了那片老楓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忽然,他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阿木……阿木……”
他回頭一看,隻見一個和他雕刻的“楓人神像”一模一樣的小人兒,正站在樹下,對他招手。他想跑,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那小人兒一步步向他走來,用一種非男非女的、飄忽不定的聲音說:“你把我雕了出來,就要對我負責……”
阿木“啊”的一聲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他以為是自己白天太緊張的緣故,沒太在意。
可第二天晚上,他又做了同樣的夢。第三天,第四天……夜夜如此。那個“楓人”在他的夢裡越來越清晰,甚至開始向他展示一些畫麵: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在河邊哭泣;一個繈褓裡的嬰兒,被遺棄在楓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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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快被逼瘋了。他眼窩深陷,精神萎靡,連拿刻刀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去找阿婆,想把事情告訴她,可阿婆的茅屋大門緊閉,任他怎麼敲也不開。阿婆隻是隔著門冷冷地說:“楓人正在通神,勿擾。”
阿木走投無路,整個人都垮了。村裡人見他這副模樣,都議論紛紛,說他肯定是撞了邪,被阿婆的楓人神像給纏上了。
就在阿木絕望之際,一個雲遊的星卜家來到了霧隱村。這人姓徐,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文士,自稱“徐半仙”,能掐會算,知曉過去未來。他在村口擺了個攤,生意還挺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