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進、趙興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馬回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他看得出嚴星楚的猶豫,也明白鷹揚軍愛惜羽毛,不屑與“匪軍”為伍。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躬身,語氣帶著懇切,也帶著一絲決然:
“嚴帥!在下深知,我軍如今行事……難登大雅之堂,恐汙了鷹揚軍清譽。不敢奢求與貴軍並立!
隻求嚴帥念在同為西夏之軍、共抗國賊的份上……若他日魯陽城陷入絕境,盼嚴帥……能看在牽製陳彥之功的份上,略施援手!漢川軍上下,必銘記嚴帥大恩!”
這話說得卑微又實在,把姿態放到了最低,隻求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的援手承諾。
嚴星楚看著馬回眼中那份近乎絕望的誠懇,又想起秦昌那攪屎棍般的存在確實給自己分擔了巨大的壓力。
他沉吟良久,最終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不高,卻帶著分量:“秦將軍在魯陽所為,雖手段酷烈,然其牽製之功,本帥心中有數。
同為大夏屏藩,自當同氣連枝。馬將軍回去轉告秦將軍,魯陽若真至危急存亡之關頭,我鷹揚軍……不會坐視不理。”
沒有結盟,沒有互助協議,隻有一個模糊的、基於“危急存亡”前提下的“不會坐視”。
但對馬回來說,這已經是天籟之音!
他緊繃的身體瞬間鬆弛,眼中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和感激,深深一揖到底:“謝嚴帥!末將代漢川軍上下,謝嚴帥活命之恩!嚴帥高義,馬回永世不忘!”
馬回帶著嚴星楚那句分量千鈞的口頭承諾,星夜兼程趕回魯陽。
青石堡,帥府內卻彌漫著幾乎凝成實質的怒火和殺意。
陳彥臉色鐵青,手中捏著一份剛送達急報。
一支重要的糧隊在東海關通往青石堡的半道上,被一股打著“秦”字旗號的悍匪截殺,押運官兵死傷殆儘,上千石糧食被搶掠一空,負責押運的一名得力偏將的頭顱被掛在路邊的樹上。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四起針對糧道和後勤的惡性襲擊了!
“秦昌!”陳彥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殺機,“本宮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莽夫、屠夫、土匪頭子!比嚴星楚更讓他惡心!
嚴星楚是堂堂正正的對手,而這個秦昌,就是一條鑽進他褲襠裡瘋狂撕咬的瘋狗!不按常理出牌,手段下作狠毒,偏偏還滑不留手!
強攻魯陽?嚴星楚在隆濟虎視眈眈,隨時可能撲上來咬他一口。
放任不管?魯陽周邊已經快被那些蝗蟲般的匪兵啃成白地了!長此以往,軍心士氣、後勤補給都將受到毀滅性打擊。
陳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案前,鋪開兩張信箋。
第一封,寫給東夏皇帝夏明澄。筆鋒淩厲,帶著不容置疑的逼迫:
“……夏皇明鑒:魯陽秦匪,凶殘暴虐,屠戮生靈,劫掠無度,已成北境大患!望陛下速遣精兵,北上出擊,襲擾魯陽之南,不求克城,但求牽製!我東牟大軍自北壓迫,必除此心腹大患!若陛下坐視,任由此匪坐大,則北境危局,恐累及陛下大業!”
寫完,用上太子印璽,火漆密封。
陳彥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必須把夏明澄拖下水!
第二封,他寫給青州港守將李磐。
七日後,嚴星楚到達歸寧城。
他先探望了右同知邵經。
邵經此刻躺在榻上,臉色依舊蒼白,左胸裹著厚厚的紗布。
洛佑中正為他診脈,神色專注。
見嚴星楚進來,邵經掙紮著想坐起,被嚴星楚快步上前按住。
“躺著!養傷要緊!”嚴星楚聲音低沉有力,“感覺如何?”
“謝大帥掛念,”邵經聲音有些虛弱,“洛老先生妙手回春,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傷口愈合尚可,隻是這胸口,怕是得養上些時日了。”
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甘。
“好好養傷!”嚴星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向洛佑中,“嶽父,有勞了。”
洛佑中捋須微笑:“邵將軍底子厚,恢複比預想快。再靜養一月,當可下地行走,但要恢複如初,還需時日與鍛煉。”
嚴星楚點頭,又寬慰了邵經幾句,便轉向隔壁袁弼所在的院落。
與邵經的沉重不同,袁弼的院落裡甚至能聽到輕微的走動聲。
嚴星楚進門正看見袁弼穿著單衣緩步繞著屋子踱步。
他臉色雖然也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但精神頭明顯好了許多,眼神中那股子經曆生死後的沉靜與通透更顯清晰。
“袁帥!”嚴星楚喚道。
袁弼聞聲抬頭,露出一個真摯的笑容:“嚴帥!稀客啊。”
嚴星楚仔細打量著他,見他步履雖緩,但氣息平穩,心中寬慰:“袁帥吉人天相。”
兩人落座,親兵奉上清茶。
寒暄幾句傷勢後,嚴星楚放下茶杯,看著袁弼,問出了盤旋已久的問題:“袁帥,關襄血戰,寒影軍……幾乎打光了。如今你傷勢漸愈,不知日後有何打算?是留在北境,待時機重建寒影軍?還是……回平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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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弼端起茶杯,沉默了片刻。
“平陽?”他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絲略帶嘲諷的弧度,“回去做什麼?看吳太後和魏若白如何焦頭爛額?還是對著空蕩蕩的帥府,做個有名無實的軍帥?”
他抬眼,目光坦然地看向嚴星楚,“嚴帥,我打算去西南。”
“西南?”嚴星楚微微一怔。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去找梁議朝。”袁弼語氣平淡,“寒影軍沒了,我這把骨頭,總得找個地方落腳。議朝……雖說脾氣倔得跟牛一樣,但重情重義。我與他相識近十年,交情算得上過命。如今他在西南和陳仲、全伏江搞那個什麼自治盟約,風頭正勁,地盤也夠大。
我去他那裡,討碗飯吃,順便……也看看這西南自治到底是個什麼光景。”
他沒有解釋更深層的想法,比如對西夏朝廷的失望,或者想遠離權力漩渦中心。
嚴星楚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袁弼與梁議朝,都是性情中人,一個務實靈活,一個果敢倔強,脾性相投,在當年大夏朝就多有惺惺相惜之意。
袁弼此去,與其說是投奔,不如說是老友相聚,順帶觀察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