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方打量著眼前的人。
個子比他高,但除此之外……太普通了。皮膚是常年風吹日曬的粗糙麥色,眉毛濃黑但不算特彆粗獷,眼睛不大不小,眼神平靜無波,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布衣。
是那種扔進人堆裡絕對找不出來那種。
完全看不出是皇甫輝口中那個百戰餘生的悍卒、洛北口外硬撼東牟軍隊的狠人。
金方心裡那點剛剛升起的警惕,又有點動搖。這……看著就是個普通的鄉下漢子啊?能統領這麼一支護衛隊?
“金方王子,陳月公主?”餘重九站起身,聲音不高,帶著點北地口音,很平穩,聽不出什麼情緒。
他臉上沒什麼特彆的表情,既不熱情,也不冷漠,就是很平常地打了個招呼。
“路上辛苦了。坐。”
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自己也重新坐下。
金方心裡彆扭,但還是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筆直,帶著恰克王子的傲氣,儘管這傲氣在經曆了這麼多後已經有點底氣不足。
陳月則顯得有些拘謹,挨著金方坐下,好奇又小心地打量著餘重九。
“餘……餘統領。”金方開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有禮,“奉嚴大帥之命,前來護衛隊報道。”
他把“護衛隊”三個字咬得稍微重了點,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試探。
餘重九似乎沒聽出什麼,點點頭:“嗯,大帥的信,我收到了。”
他放下手裡的卷宗,目光在金方和陳月身上掃過,很平常地說了一句:“兩位看著倒是般配。”
這話說得太直白,太家常,金方和陳月都鬨了個大紅臉。
陳月更是羞得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金方則有點懵,這開場白……跟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啊!不應該是訓話或者安排任務,再不濟也得問問他的本事吧?
“你的住處安排好了,就在後麵公房。條件比不上洛東關,但乾淨整潔。”餘重九自顧自地說著,語氣平淡得像在安排兩個遠房親戚來借住,“護衛隊日常有操練,上午練體魄和兵器,下午練弓弩和配合。新來的,頭三天先跟著熟悉熟悉環境,看看規矩。三天後,編入小隊,跟著出任務。”
他頓了頓,看向金方:“金方王子,你的騎射功夫應該不錯。我們護衛隊經常要騎馬押運,弓弩更是吃飯的家夥,正好用得上。”
金方心裡稍微舒服了點,至少對方認可他的本事。他悶聲應道:“是。”
陳月卻在這時抬起頭,鼓起勇氣,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地問:“餘統領,我……我能也住在這裡嗎?不,不是白住,我可以做事!縫補、做飯、或者……或者教孩子們認字畫畫都可以!”
她說完,緊張地看著餘重九,又飛快地瞟了一眼金方。
金方也愣住了,沒想到陳月會主動要求留下。
餘重九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點細微的表情變化,似乎有點意外。
他看著陳月眼中那點期盼和緊張,又看看旁邊金方那有點不自在的樣子,心裡大概明白了。年輕人嘛,情竇初開,難舍難分,他當年和自家婆娘也是這樣過來的。
大帥信裡也提過要“關注”金方,這姑娘願意留下,正好!兩人膩在一起談情說愛,總比金方一個人憋著勁兒想東想西、琢磨著怎麼去隆濟城砍人要強。隻要不出格,安安穩穩的,他餘重九樂見其成,也省心。
“行。”餘重九很乾脆地點頭,一點沒猶豫,“正好後麵空房還有。你想幫忙做點事,可以跟吳嬸她們說。教孩子認字……我們這的孩子皮實,能學點東西也好。”
他指了指外麵大院的方向,“不過,護衛隊有護衛隊的規矩,公房重地不要亂闖,訓練場那邊也彆靠太近,免得出意外。”
“謝謝餘統領!”陳月臉上頓時綻開笑容,像朵初放的花,連連點頭答應。
金方看著陳月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再看看餘重九那張依舊沒啥表情但似乎順眼了不少的“老實臉”,心裡那點彆扭勁兒徹底散了。
雖然這地方看著還是有點怪,但……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至少陳月是開心的。
“好了,我讓人帶你們去住處安頓。”餘重九說完,拿起桌上的一個銅鈴鐺,輕輕搖了一下。
清脆的鈴聲剛落,一個約莫二十出頭、身材敦實、臉上帶著憨厚笑容的年輕漢子就出現在門口:“餘頭兒,您叫我?”
“小六,帶金方和陳姑娘去後頭甲字三號和四號房安頓。”餘重九吩咐道。
“好嘞!”叫小六的漢子爽快應聲,熱情地對金方和陳月招呼:“兩位,跟我來吧!”
金方和陳月跟著小六走出公房。
金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餘重九已經重新低下頭,看著那份卷宗,眉頭微皺,似乎在思索什麼難題。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半邊臉上,那普通的麵容在光影下,竟莫名地透出一種磐石般的沉靜和專注。
這個人……似乎看起來很簡單?金方心裡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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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很健談,一邊帶路一邊介紹:“咱們這兒看著亂,其實規矩嚴著呢!前院是家眷區和後勤,後院才是訓練和辦公的地兒。平時沒事,兄弟們都在後院活動,前院的孩子婦人一般不過來。喏,這就是你們的住處。”
他推開兩間相鄰的房門。
房間不大,但確實乾淨整潔。一張木板床,一張桌子,一個凳子,一個臉盆架,牆上釘著幾個木楔子掛東西。窗戶開著,能看見後麵院子的一角。
“被褥都是新的,剛曬過。熱水在院子那頭灶房隨時有。吃飯在前院大堂,到點敲梆子。”小六麻利地說著,“金大哥,陳姑娘,您們先歇著,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問我。”
安頓好兩人,小六就告辭了。
金方站在自己空蕩蕩的房間裡,看著窗外院子裡那些還在認真練習弓弩的身影,聽著那“嘣”“咄”的規律聲響。之前那股子被騙的憋悶感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奇和隱隱的期待。
這裡,似乎真的有點意思?至少,比想象中死板的軍營,多了不少活氣。
傍晚,前院大堂開飯了。
幾張長條桌拚在一起,護衛隊員、後勤的婦人、還有幾個半大的孩子都圍坐過來。
飯菜不算精致,但分量十足,大盆的燉菜,新蒸的雜糧饃饃,香氣撲鼻。
金方和陳月被安排在餘重九旁邊的一桌。
氣氛很熱鬨,隊員們互相開著玩笑,談論著今天的訓練或者某個任務裡的趣事。
孩子們嘰嘰喳喳,婦人一邊照顧孩子一邊低聲交談。
餘重九話不多,隻是安靜地吃著飯,偶爾有人跟他說話,他就簡短地應一聲。
但金方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在掃過餘重九時,都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那絕不是對一個“普通鄉下漢子”該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