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隨後抬起頭,眼神清澈而堅定:“父汗當年屢次南下,實為部落生存所迫,劫掠雖能解一時之急,卻結下世代血仇,並非長久之道。若我能統一草原,絕不會再行此策。我欲發展畜牧,開辟商路,建立倉廩,儲備糧草,以貿易換取所需,讓族人能安心放牧,平穩度過寒冬。這才是生存之道。”
部老巴勒忽然嗤笑一聲:“商貿?小王子,南邊商人狡詐如狐,我們草原的漢子直來直去,玩不過他們。隻怕到時候,我們的牛羊皮草被廉價換走,最後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金方看向巴勒,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部老說得極是。商賈逐利,天經地義。但我們草原連遭白災,又經內亂,人口銳減,牲畜凍斃,還有南下的本錢嗎?若不嘗試改變,難道要坐等部族衰亡?”
這話戳中了痛處,帳內一時寂靜,隻有炭火燃燒的劈啪聲。
忽納和幾位長老的臉色都陰沉下來。草原的虛弱,他們自己最清楚。
忽納沉默良久,終於看向巴勒,微微頷首。
巴勒站起身,對著金方撫胸一禮,語氣正式了許多:“小王子確有遠見,老汗王有子如此,是恰克的福氣。那麼,若我雲天部願與小王子和托術世子結盟,共同討伐逆賊須達,事成之後,我部能得到什麼?”
金方立刻回禮,早有準備地開口:“若得雲天部鼎力相助,清剿奸佞之後,汗庭右賢王之位,虛位以待忽納頭人。與南邊鷹揚軍乃至大夏的所有商貿,雲天部享有優先之權。此外,”
他頓了頓,聲音提高,“須達目前所占據的兩塊最豐美的西部草場,將儘數劃歸雲天部!”
“什麼?!”托術猛地一驚,差點脫口而出。
那兩塊草場可是草原的肥肉,金方竟然就這麼輕描淡寫地送出去了?他看向金方,卻見金方眼神製止了他,隻好把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臉色憋得有些難看。
巴勒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帶著嘲諷:“右賢王?一個虛名!優先商貿?畫出來的餅!至於那兩塊草場,嗬嗬,現在還在須達手裡,小王子這是拿彆人的東西來送禮啊!空口白牙,就想讓我數萬雲天部勇士為你賣命?小王子,這誠意,未免太輕了吧?”
金方麵色不變:“那依部老之見,如何才算有誠意?”
巴勒收住笑聲,目光在金方和托術之間掃了一個來回,慢條斯理地道:“忽納頭人有一位明珠,名喚茹雪,年方十八,容貌雖不敢說草原第一,卻也是聰慧勇敢,善騎射,能管家。與小王子年紀相當,正是良配。若兩家能結為秦晉之好,我雲天部自當傾儘全力,助小王子登上汗位!”
金方心頭一沉,毫不猶豫地開口打斷:“部老美意,金方心領!但此事恕我萬萬不能答應!”
忽納眉頭瞬間擰緊,語氣也冷了下來:“哦?小王子是覺得我忽納的女兒,配不上你?”
“絕非此意!”金方拱手,神色鄭重,“實不相瞞,我在南邊時,已與一位姑娘訂下婚約。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豈能背信棄義?此事關乎人品信義,還請忽納頭人、部老見諒!”
“訂親?”忽納和巴勒對視一眼,都露出詫異之色。
“不知是夏人哪家的貴女,竟讓小王子如此看重?”巴勒追問,帶著探究。
嚴星楚能允許手下重要的人質娶親,還是娶一個夏人?
金方正色道:“她並非夏人,乃是東牟人。”
“東牟人!”
帳內響起幾聲低呼。忽納和幾位長老臉上的驚訝更濃了。
鷹揚軍和東牟是死敵,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金方作為鷹揚軍的人,卻要娶一個東牟女子?嚴星楚非但不阻止,還默許了?這關係未免太錯綜複雜,讓人摸不著頭腦。
巴勒和忽納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目光裡充滿了疑慮和重新評估。這事透著一股古怪。
忽納的目光忽然從金方身上移開,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托術身上,臉上的冷硬忽然化開一點,帶上了一絲看似隨意的笑容:“托術世子,你也在鷹揚軍為質過些時日,不知……是否也在南邊訂了親事?”
托術完全沒料到話題會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搖頭:“未曾。”
忽納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些,甚至帶著點長輩的慈祥:“托術世子一表人才,勇武過人,又是左賢王嫡子,身份尊貴。既然尚未婚配,不知可願與我雲天部結這門親事?”
托術徹底懵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金方,眼神裡全是問號:這老狐狸怎麼盯上我了?你那東牟姑娘推不掉,就拿我頂缸?我連他女兒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金方也看向托術,眼神複雜。
他瞬間明白了忽納的打算,聯姻是草原結盟最穩固的方式之一。自己這條路走不通,忽納立刻轉向了托術。
托術是哈兀的兒子,與自己又在鷹揚軍同為質子,其倆人的父親又情同兄弟,按南邊的說法,那就是世交,且托術年輕未婚。綁定托術,幾乎等同於綁定自己,同樣能達到鞏固聯盟的目的。這是政治算計,也是忽納必須要的一份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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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術看著金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請求和無奈,又想起慘死的父兄,想起部落潰散時族人的哀嚎……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
就在金方還在斟酌如何委婉回應時,托術已經猛地站起身,向前兩步,對著忽納單膝跪地,右手撫胸,聲音洪亮甚至帶著點迫不及待:“忽納頭人言重了!能得頭人青睞,將明珠下嫁,是我托術天大的福氣!隻要頭人不嫌棄,托術願娶茹雪姑娘為妻!嶽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語氣真摯熱烈,直接把帳內所有人都鎮住了。
忽納半張著嘴,準備好的說辭全堵在了喉嚨裡。
他預想著托術會猶豫、會討價還價、甚至需要金方幫忙勸說……萬萬沒想到這小子答應得如此痛快乾脆!痛快得讓他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虧了?
金方也愣住了,看著托術跪得筆直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忽納到底是老狐狸,愣神隻是一瞬,隨即臉上綻開巨大的笑容,連忙起身虛扶:“好!好!快起來!痛快!我就喜歡你這痛快的性子!這門親事,我答應了!從今日起,我雲天部與哈部、與小王子,便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事情敲定得快得超乎想象。
盟約很快被送來,忽納和金方各自用印,托術也在上麵按了手印,這門政治聯姻就此落定。
儀式結束後,金方借口去方便,拉著托術出了王帳,走到營地邊緣背風的雪堆後。
“托術,你……”金方看著托術,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委屈你了。這份情,我記下了。”
托術卻咧嘴一笑,捶了金方肩膀一下:“少來這套!打須達難道隻是你一個人的事?我父王、我大哥的仇,我不報誰報?不就是娶個老婆嘛!隻要她彆長得像夜叉,能給我生兒子那就行了!”
他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帶著點狡黠,“再說了,萬一那茹雪要是個大美人,我不是賺大了?”
金方知道他是故意說得輕鬆,心中更是感動,重重拍了拍他的臂膀:“好兄弟!日後我若真有那一天,絕不負你,絕不負哈部部眾!”
“行了行了,知道你小子講義氣。”托術擺擺手,“趕緊回去商量正事吧,我那老丈人還等著呢。早點商量完,早點回去練兵,早點找須達那老狗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