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看念初的臉,而是緩緩抬起自己寬厚、帶著歲月痕跡的右手,攤開在兩人之間。
那手掌,指關節處幾道淺淡的舊痕清晰可見,掌心深刻的紋路和薄繭在晨光下曆曆在目。
然後,在念初驚愕的目光注視下,顧言伸出了右手食指。那根同樣帶著勞作痕跡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鄭重,輕輕點在了木料上——不是點在他自己那副完美的骨架上,而是精準地點在了念初那副稚拙葉脈中,一條被打磨得最為光滑圓融的側脈邊緣!
指尖溫熱的肌膚,緊貼著溫潤光滑的木痕。
紋路對著紋路。
根,觸碰著根。
顧言的手指沒有立刻移開。他就這樣沉默地、專注地,用指尖感受著那條被他兒子用汗水、痛楚和笨拙的堅持親手打磨出來的、光滑圓融的刻痕邊緣。
一秒。
兩秒。
三秒。
時間在指尖與木痕的沉默接觸中凝固。
念初呆呆地看著,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心跳。他看著爸爸那根帶著舊痕的手指,輕輕按在自己打磨出的光滑木痕上,看著爸爸那沉靜深邃的目光低垂著,仿佛在感受著某種無聲的交流。
一股難以言喻的電流,從爸爸指尖接觸的那一點,瞬間貫穿了念初的全身!他仿佛能“看”到一股沉靜而厚重的力量,順著爸爸的指尖,注入那條光滑的木痕,再順著那木痕,注入他左手指尖那道深紅的疤痕“根”處!他疤痕深處那絲微弱的暖意,在這一刻驟然變得清晰、變得滾燙!仿佛被這沉默的觸碰徹底點燃!
終於,顧言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手指。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投向遠方,而是第一次,如此沉靜、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落在了念初的眼睛裡。
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裡,此刻清晰地映著念初因震驚而睜大的眼睛。沒有慣常的審視,沒有深藏的波瀾,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暖陽穿透堅冰般的——澄澈的讚許與肯定。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裡響起,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刻刀落在最堅實的木心之上,帶著一種終結般的、磐石般的篤定:
“根,穩了。”
根,穩了。
三個字。
如同三道驚雷,在念初小小的胸腔裡轟然炸響!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緊張、茫然、忐忑!
他呆呆地看著爸爸的眼睛,看著那裡麵清晰無比的、不容錯辨的讚許和肯定。一股巨大的、混合著狂喜、釋然、委屈和難以言喻的成就感的洪流,如同決堤的江河,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防線!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間發熱,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無聲的、洶湧的淚流。大顆大顆的淚珠爭先恐後地滾落,砸在他緊緊攥著的、微微顫抖的拳頭上,砸在膝蓋上那塊溫潤的木料上。他小小的身體因為強忍著嗚咽而微微顫抖,肩膀一聳一聳。
爸爸看到了!
爸爸看到了他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
爸爸看到了他笨拙的打磨!
爸爸摸到了他磨出來的光滑圓融!
爸爸說……根穩了!
他順著自己的紋路走,他把痛磨進了感覺裡,他用汗水和笨拙的堅持,第一次真正地……紮穩了自己的根!
顧言看著兒子洶湧的淚水,看著他那因巨大情緒衝擊而顫抖的小小身軀,深邃的眼底,那抹暖陽般的澄澈讚許並未退去,反而如同融化的春水,變得更加溫潤。他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伸手擁抱。他隻是依舊沉靜地坐在那裡,像一座經曆了所有風雨、此刻隻為見證新芽破土而沉默矗立的山嶽。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那座小小的木亭在晨光中靜立,柱子底部那早已完全融入木紋的暖痕,在充足的光線下,紋理溫厚沉靜,仿佛蘊藏著不竭的力量,正無聲地呼應著屋內少年指尖那道被淚水浸潤、卻第一次真正紮下生命之根的——新生紋章。
根穩了。庭院裡木紋深處沉澱的暖痕,屋內木料上稚拙卻已紮根的葉脈,少年淚水中奔湧的領悟與父親沉靜目光裡流淌的肯定,在這一刻,跨越了形態與時空,在血脈的低語與守護的晨光裡,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同息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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