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晚看著那個“t”字路口,看著自己失敗的起點和他給出的新方向,鼻腔猛地一酸。她死死咬住下唇,再次握緊刻刀,將刀尖抵在那個交點上,深吸一口氣,再次用力——
依舊歪斜,但似乎比剛才那道好了那麼一絲絲。
顧言沉默地看著,再次舉刀,在她新的刻痕末端,繼續延伸出完美的一段,再次為她指明方向。
“再試。”
一刀。又一刀。
他不再示範完整的直線,而是每一次都在她失敗或猶豫的節點落下刻刀,精準地續接上一條短暫的、卻無可挑剔的線段,像黑暗中不斷亮起的路標,沉默卻堅定地指引著她下一次下刀的角度和方向。
沈星晚跟隨著這些沉默的路標,一次又一次地將顫抖的刀尖抵向木質。失敗,修正,再失敗,再修正……汗水從她的額角滑落,滴在木料上,洇開深色的圓點。手腕和手指開始酸脹發痛,虎口被刀柄硌得發紅。
但她沒有停下。一種倔強的、不服輸的勁頭,在他這種沉默而極致的耐心指引下,被徹底激發了出來。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刀尖那方寸之間,忘記了惶恐,忘記了羞澀,隻剩下最原始的、想要征服這條直線的欲望。
漸漸的,她的呼吸平穩下來。手腕的顫抖減弱了。刀尖滑脫的次數越來越少。她刻出的線段,雖然依舊生澀,深淺不一,卻開始逐漸接近旁邊那些“路標”的走向和力度。
顧言落刀的頻率越來越低。他更多地開始沉默地注視,隻在最關鍵的時刻,才偶爾落下精準的一刀,進行微小的調整。
陽光緩緩移動,將兩人的影子投在院子的青石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當沈星晚終於咬著牙,憑借著自己的感覺和控製力,將最後一小段線條與顧言最初刻下的那道完美直線的末端連接上時——
她猛地停下了刀,大口地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一條歪歪扭扭、深淺不一、卻終於完整連接起來的直線,呈現在木料之上!像一條蹣跚學步的幼龍,笨拙地追逐並最終觸碰到了巨龍的尾跡。
她怔怔地看著這條由無數次失敗和修正堆積而成的、屬於自己的刻痕,看著它旁邊那條始終流暢完美的、屬於他的基準線。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成就感混合著極致的疲憊,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眼眶不受控製地發熱,視線變得模糊。
一直沉默注視的顧言,此刻終於再次有了動作。
他上前一步,伸出寬厚的手掌,沒有去拿她緊握的刻刀,而是目標明確地——握住了她那隻因為長時間用力而微微顫抖、虎口通紅的右手手腕。
他的掌心溫熱而乾燥,帶著薄繭的粗糲感,瞬間包裹住她酸痛的腕骨。
沈星晚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撞進他沉靜的眼眸裡。
顧言沒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她通紅的虎口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他的拇指指腹,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療愈的力道,精準地按壓揉捏著她手腕上最酸脹的肌肉群。
那動作專業而有效,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卻又奇異地溫柔。
酸脹感在他的揉按下一點點化開,變成一種舒適的鬆快。
沈星晚僵在原地,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腕,感受著他指腹傳來的熱度和力量,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又酸又脹。
揉按了片刻,顧言鬆開了手。然後,他朝著她,極其緩慢地、鄭重地伸出了另一隻手——掌心向上。
不是索要刻刀。
沈星晚茫然地看著他攤開的掌心。
顧言的目光沉靜地迎上她的疑惑,然後,極其輕微地向下移動,落在了她緊握刻刀的那隻手上。
他的意思,竟然是……讓她把刻刀,交還到他的掌心?
沈星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間攫住了她!他後悔了嗎?覺得她糟蹋了他的寶貝刻刀?要收回去了嗎?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幾乎要攥疼自己,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這短暫的、觸碰他世界的憑證。
顧言攤開的掌心依舊穩穩地停在那裡,沒有絲毫催促,隻是沉默地等待著。
沈星晚的心臟在絕望和一絲微弱的希冀中瘋狂跳動。她看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試圖從中讀出一點訊息,卻隻看到一片沉靜的深海。
最終,她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手指。
那把沉甸甸的、陪伴了她整整一個上午的烏木刻刀,帶著她掌心的汗水和溫度,緩緩地、落回了顧言寬厚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金屬刀身與他掌心的溫熱形成鮮明的對比。
就在沈星晚以為一切結束,心裡空落得厲害之時——
顧言握住刻刀,卻並沒有將它收回油布包。
他的手腕一轉,刀尖向下。
然後,在沈星晚震驚的目光注視下,他將那把刻刀精準而沉穩地——再次遞向了她!
隻是這一次,刀尖朝向的不再是光滑的木料。
而是那塊練習木料上,那條由她親手刻出的、歪歪扭扭卻完整連接的直線刻痕的——正中央!
他的目光沉靜地鎖著她,聲音低沉如同磐石相擊,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入她的耳膜:
“摸它。”“感覺。”“你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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