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沈星晚再次站在了那張巨大的鬥拱圖紙前。經過昨日顧言精準的點撥,那些原本晦澀難懂的線條和符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開始在她腦海中構建出清晰而立體的結構。但她也深知,看懂圖紙與親手實現之間,隔著巨大的鴻溝。
她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那些宏大繁複的整體結構上,而是聚焦在了圖紙一角,一個相對獨立卻極其精妙的構件——一組用於連接垂直與水平構件的燕尾榫。
這種榫卯,形似燕尾,頭大尾小,利用巧妙的斜麵結構,一旦結合,木材自身的脹縮隻會讓它咬合得越來越緊,極難拉開,是堪稱榫卯技藝中“牢不可破”的典範。其製作難度,在於那多角度的斜麵和極其精確的尺寸控製,稍有偏差,便無法實現那“愈拉愈緊”的神奇效果。
就是它了。沈星晚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她要從這個最考驗基本功和精準度的榫卯開始,真正挑戰顧言開放給她的那些珍貴老料。
她走到那堆平日裡隻能遠觀的木料前,手指拂過光滑微涼的木麵,最終挑選出一塊質地細密、硬度適中的老榆木。這塊料子色澤溫潤,紋理流暢,透著歲月的沉穩。
沒有立刻下刀。她先是依照圖紙上的尺寸,在紙上反複演算推敲燕尾榫的角度和比例,每一個數字都核對再三。然後,她才用最細的炭筆,在榆木料上落下極其精細的線條,每一筆都凝神靜氣,仿佛不是在木頭上畫線,而是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儀式。
顧言從外麵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沈星晚伏案工作台,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專注,指尖的炭筆移動緩慢而穩定,周身散發著一種沉靜而強大的氣場。他的目光在她筆下的燕尾榫線稿上停留了一瞬,沒有出聲,無聲地走到自己的工作區域,開始忙碌。
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淌。工棚裡隻剩下筆尖劃過木麵的細微沙沙聲,以及偶爾顧言處理木料時發出的沉穩聲響。
線稿完成,沈星晚拿起鋸子。這一次,她感覺手中的工具仿佛成了身體的延伸。昨日反複練習的“穩”與“準”,以及顧言引導她感受到的發力方式與呼吸節奏,已然潛移默化地融入了她的動作之中。鋸條行走的軌跡穩定而筆直,精準地沿著墨線外側毫厘之處行進,為後續的精細修整留下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餘地。
大形鋸出,接下來是最考驗心性和刀工的雕刻階段。燕尾榫的斜麵角度必須絕對一致,內部光潔度要求極高,任何一點毛刺或不平整都會影響最終的緊密咬合。
她換上了更小巧鋒利的刻刀和鑿子,屏息凝神,手腕懸空,完全依靠指尖的細微控製,一點點地剔鑿修形。她的眼睛銳利如鷹隼,不放過任何一絲微小的誤差;她的指尖敏銳如探針,感受著刀刃與木纖維之間最細微的抵抗與順從。
汗水再次浸濕了她的鬢角,手臂的酸痛如潮水般陣陣襲來,但她完全沉浸其中,世界隻剩下刀尖與木頭接觸的那一個點。
顧言偶爾會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掠過她的動作。他看到她的專注,看到她下刀的果斷與精準,也看到她遇到阻力時微微蹙起的眉頭和隨即進行的細微調整。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明顯的讚許,卻也沒有絲毫打斷的意思,隻是那麼看著,如同一個最有耐心的觀察者。
時間在刀尖悄然流逝。
當一個燕尾榫頭和一個對應的卯眼在她手下逐漸顯現出清晰精準的形態時,沈星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最關鍵的試結合時刻到來。
她小心地拿起榫頭部件,對準卯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憑著感覺緩緩送入。
“沙……”
極其順滑的摩擦聲響起,榫頭沿著引導斜麵流暢地滑入,幾乎感覺不到明顯的阻力!
她的心臟狂跳起來!
然而,就在榫頭即將完全到位,隻剩最後一絲距離時,一股清晰而頑固的阻滯感猛地傳來!
卡住了!
在最後關頭,卡住了!
沈星晚的心瞬間從雲端跌落穀底。她不敢用力硬壓,小心地退出來,仔細檢查。問題很快找到了——榫頭尾部的一個微小斜麵,角度似乎比她計算的偏差了極其細微的一絲,就是這一絲之差,導致了最後的“鎖死”前功儘棄。
挫敗感如同冰水澆頭。一天的心血,幾乎完美的過程,卻敗在了最後毫厘之間。
她看著那幾乎就要成功的燕尾榫,咬緊了嘴唇,眼眶有些發酸。難道她的極限就在這裡了嗎?
就在這時,一隻大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拿走了她手中的榫頭部件。
是顧言。
他沒有看她臉上沮喪的表情,隻是就著光,極其仔細地查看著那個微小的誤差點。他的手指在那處反複摩挲感受著。
“角度,”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沒有責備,隻有冷靜的分析,“算對了,手抖了。”
一針見血。沈星晚猛地一怔。是的,她計算沒有問題,但在最後雕刻那個關鍵斜麵時,因為長時間的專注和手臂的酸痛,她的手下意識極其輕微地抖動了那一下,就是那一下,造成了這毫厘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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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多少,能看出嗎?”顧言忽然問,目光依舊盯著那誤差點。
沈星晚努力集中精神,仔細觀察估算著:“大概……半根發絲?”
“嗯。”顧言應了一聲,然後將榫頭遞還給她,同時遞過來的,還有一把極其小巧、刃口幾乎像紙一樣薄的金剛砂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