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了兩日，終於在第三日清晨時分，勢漸收歇。天空雖未徹底放晴，依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雲，但雨絲的止息，已然讓整個世界都仿佛鬆了一口氣。聽竹軒內，濕漉漉的竹葉被晨風拂過，灑下無數晶瑩的水滴，如同下了一場短暫的太陽雨。
空氣中彌漫著雨水洗刷後的清新，混合著泥土與竹葉的芬芳，沁人心脾。顧言推開廂房的門，深深吸了一口這清冽的空氣，連日陰雨帶來的些許沉悶感一掃而空。他習慣性地先去檢查了院牆四周，確認一切如常，目光掠過那些被雨水浸潤得愈發青翠的竹子，眼神沉靜。
沈星晚也早早起身，正在廚房裡忙碌著準備早飯。灶膛裡跳躍的火光映著她恬靜的側臉，鍋裡熬著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散發出溫暖的穀物香氣。見到顧言進來，她回眸一笑，聲音輕柔：“雨停了，正好前日采的蘑菇還有些，可以做個湯。”
顧言點點頭，走到水缸邊，熟練地提起水桶，將水缸注滿。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經過秋雨的洗滌和這兩日室內的靜謐相處，他心中那份安寧與歸屬感，愈發堅實。
“墨老先生起身了？”他問。
“方才聽到動靜，想必是起了。”沈星晚一邊切著嫩白的蘑菇，一邊答道，“念初還在睡，小家夥這兩日悶壞了，讓他多睡會兒。”
早飯時，念初果然精神奕奕，對能重新在院子裡奔跑充滿了期待，飛快地扒完了碗裡的粥，便眼巴巴地望著外麵。墨塵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莫急，地上尚濕，待日頭出來些，曬乾了再玩不遲。”
顧言快速用完飯，對墨塵道：“先生，今日我想嘗試製作一張竹案。”
墨塵眼中閃過一絲興趣：“哦？可有想法？”
顧言沉吟片刻，道：“無需過於繁複，力求穩固、實用。尺寸略小些，可置於廊下，或用於放置茶具，或便於星晚晾曬藥材。”他說話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沈星晚。
沈星晚正低頭喝著粥，聞言動作微頓，心頭泛起一絲暖意。他竟連這樣細微處都替她考慮到了。
墨塵撫須笑道：“甚好。學以致用，方是根本。竹案看似簡單，然案麵平整、四腿均衡亦非易事。你既有此心，便放手去做，若有不明，再來問我。”
“是，先生。”
雨後的竹林，地麵雖然有些濕滑，但空氣極好。顧言選了數根品相上乘、粗細均勻的三年生翠竹，仔細度量尺寸後，便開始動工。他先處理竹材，去青、劈篾、打磨……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苟。得益於之前的練習，他的動作已然嫻熟了許多，篾刀在他手中遊刃有餘，竹片在他指尖順從地裂開，發出清脆的聲響。
沈星晚收拾完廚房，又將屋內稍微整理了一下，見念初耐不住寂寞，搬了小凳坐在廊下看顧言做竹器，她便也拿了醫書，坐在念初不遠處，一邊溫習，一邊偶爾照看一下小家夥。
她的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被院中那個專注的身影吸引。顧言挽著袖子，露出的小臂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他時而凝神計算，時而揮汗如雨，那專注的側臉在薄薄的日光下，顯得格外深刻。看著他與那些原本桀驁的竹材“搏鬥”，最終將它們馴服成溫順的部件，沈星晚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驕傲與觸動。
他不再是那個隻知殺戮與守護的冰冷兵器，他正在用他的雙手，一點點地，為他們共同的未來，添磚加瓦，構築溫暖。
午後的陽光終於勉強穿透雲層，灑下稀薄卻溫暖的光線，地麵上的水汽漸漸蒸騰。顧言的竹案也已初具雛形。案麵由細密的竹片拚合而成，打磨得極為光滑，四條桌腿采用了他新學的“夾頭榫”與案麵連接，結構穩固。
他正在做最後的調整，確保四條腿長短一致，放置平穩。沈星晚放下書，走了過去，輕輕將手放在案麵上感受了一下。
“很平整。”她讚歎道，又低頭看了看桌腿，“看起來就很穩當。”
顧言直起身，用布巾擦了擦額角的汗，目光落在她放在案麵的手上，又抬起與她對視：“試試看？”
沈星晚點點頭，雙手稍稍用力按了按案麵，竹案紋絲不動。她又試著輕輕推了推，依舊穩固如山。
“真好。”她抬頭，眼中光華流轉，“以後放在廊下，喝茶、看書、分揀藥材，都極好。”
看著她真心歡喜的模樣，顧言覺得連日的辛苦都值得了。他沉默著，從一旁拿起那個被他摩挲得越發潤澤的竹編小提籃，從裡麵取出一個小小的、打磨得光滑圓潤的竹節杯子，遞給沈星晚。
“順手做的。”他的語氣依舊平淡，耳根卻有些微紅。
那竹節杯子小巧可愛，保留了竹節天然的形態，隻在外壁淺淺地刻了幾道疏朗的竹葉紋路，古樸雅致，正適合用來品茗或者飲用她調製的藥茶。
沈星晚驚喜地接過，捧在掌心，那竹杯還帶著他掌心的餘溫。“謝謝你，顧言。”她輕聲說道，聲音裡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柔情。他總是在這些細微之處，讓她感受到他那沉默卻深沉的用心。
這時，墨塵也踱步過來，仔細查看了這張新完成的竹案，尤其是榫卯接口處，點了點頭：“結構穩妥，比例協調，已得實用之精髓。顧言，你在木竹之道上，確實天賦不凡。”
他又看了看沈星晚手中那個小巧的竹杯，眼中笑意更深：“一飲一啄，皆由心生。甚好，甚好。”
念初也跑過來，圍著竹案轉圈，嚷嚷著：“爸爸好厲害！做了大桌子！”
顧言彎腰，將兒子抱起，讓他坐在尚未放置任何東西的竹案上。念初興奮地晃著腿，咯咯直笑。
夕陽的餘暉終於掙脫了雲層的束縛，將金色的光芒灑滿院落，為這張嶄新的竹案、為相視而笑的兩人、為慈祥的老者和快樂的孩子，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竹心中空，卻有節。他們的心，曆經磨難，彼此靠近，如今亦如這竹，虛懷若穀，堅韌有節，在這寧靜的聽竹軒內，緊密相連，共同生長。這張竹案，這個竹杯，不僅僅是器物，更是他們心意相通的見證，預示著往後的歲月，將在這份相知相守中，愈發沉穩，愈發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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