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39,夜色像被稀釋的墨汁,正順著窗欞一點點褪成青灰。
最先亮起來的是東方天際,一道淡白的光帶劃破濃黑,接著光線慢慢滲透,把屋內的陰影壓得越來越薄,應急燈的冷光漸漸失了顏色,被自然光取代。
張涵用掌心搓了搓布滿紅血絲的眼,抬眼望出去,天邊已燒起橘紅的晨曦,遂沉聲道:“先停手,吃點東西,二十分鐘後繼續加固。”
工具落地的叮當聲此起彼伏,有兩個年輕點的義勇軍忍不住低低歡呼了一聲。
更多人卻被熬了半宿的重活磨去了精氣神,蔫蔫地隨地找了地方。
要麼靠在沙袋上,要麼直接席地而坐,眯著眼緩了兩三分鐘,才慢吞吞地從背囊裡掏出單兵補給包。
義勇軍配的是丙類補給,在部隊裡屬於最低規格,可分量也夠一日。
五塊各一百克的巧克力味壓縮餅乾,一罐一百克的黃桃罐頭,一袋五十克真空包裝的熟牛肉,外加兩瓶五百毫升的飲用水,一小瓶十粒裝的複合維生素片,在末世裡已是不敢想的標準。
並且作為主食的壓縮餅乾壓根不是為常規環境所設計的,配料表上植物油占比最高,再摻點奶粉和糖分,就是為了在嚴寒或高強度作戰時,快速補充熱源和能量。
比單純提供蛋白質的米飯頂用,畢竟扛沙袋、堆工事,拚的是實打實的體力。
今天的太陽來得格外急,才六點四十分就掙出了地平線,不像往常,得磨蹭到八點多甚至九點才肯露臉。
陽光斜斜地照在射擊口上,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
樓上傳來斷斷續續的軍歌聲,那五個忙了半宿的弟兄剛被放下來,此刻縮在牆角,正用刺刀尖費勁地撬著罐頭蓋,有個小子沒掌握好力道,刺刀打滑差點戳到手指,引得旁邊人低低笑了一聲。
張涵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抖了抖才掉出一根煙,點燃後猛吸了一口,尼古丁順著喉嚨往下沉,才稍微壓下了點困意。
瞥了眼煙盒,裡麵隻剩三四根了,熬夜不僅費人,更費煙。
可他不敢睡,作為帶隊的,自己要是癱下去,底下這些沒經過正規訓練的義勇軍,指不定就開始敷衍了事,這工事多一個漏洞,待會兒麵對屍群就多一分死險。
“哎呦,可算他媽歇口氣了。”
劉福春一屁股癱坐在沙袋上,後背往袋堆上一靠,骨頭縫都透著酸,他掰了半塊壓縮餅乾塞進嘴,乾澀的粉末瞬間糊在舌尖,咽得直翻白眼,卻不肯吐。
伸手擰開飲用水,卻發現早已結成了冰坨,隻能放在旁邊剛點燃的小火堆邊化凍,嘴裡還嘟囔著:“也不知道張隊哪來的好精神,守了一整夜,就打了幾個哈欠,比他媽貓頭鷹還能熬。換我早頂不住了,眼皮沉得跟灌了鉛似的。”
“這你就不懂了,正規軍出來的,都是鐵打的身子。”
薑廣濤蹲在地上,膝蓋抵著胸口,迫不及待地用匕首把熟牛肉切成碎丁。
七八天沒沾過葷腥,那點肉香鑽得他心尖發癢,拌著壓縮餅乾往嘴裡送,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道:“這軍供牛肉是真他媽香,鹹淡正好,還帶點嚼勁,就是量太少了,不過癮。”
“沒想到你還是個老饕。”
沈大山也有樣學樣,把牛肉切得更細,挑了三分之一抹在一塊餅乾上,輕咬一口慢慢咀嚼,眼神裡滿是珍惜:“得慢嚼細咽,省著點吃。這仗打到後麵,指不定連壓縮餅乾都不夠,更彆說肉了。我前幾天聽逃難的人說,現在城裡的平民都開始抓老鼠吃了,還美其名曰‘香肉’,聽著都惡心。”
劉福春撇了撇嘴,把嘴裡的餅乾咽下去,臉上露出一絲嫌惡:“香肉個屁,指不定是吃死人肉長大的。這鬼天氣,凍死餓死的人遍地都是,逃難的隊伍裡,扔在路邊的屍體都沒人管。政府發的救濟糧,經過層層克扣,到平民手裡能有一口糠就不錯了。也虧是我們當了義勇軍,能領上丙類補給,不然現在指不定在哪兒挖草根、啃樹皮,運氣不好還得吃觀音土,拉都拉不出來。”
“這話倒是不假。”沈大山點點頭,又咬了一小口牛肉道,“仗打到這個份上,死的不僅是人,工廠停了,農田荒了,經濟命脈早斷了,食品供應隻會越來越吃緊。咱們現在能吃上肉,都是托了軍隊補給線還沒徹底斷的福。”
薑廣濤停下咀嚼,用手剔了剔牙,一臉無所謂地笑了笑:“想那麼多乾啥?不累嗎?反正都是混一天算一天,真到扛不住那天,變成感染者,就有吃不完的‘肉’了,到時候啥也不用操心,隻管追著活人跑,多痛快。”
沈大山苦笑一聲,搖搖頭沒再接話。
想想確實也是,他們這些人,不過是末世裡最卑微的難民,僥幸穿上了軍裝,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國家大事、未來走向,哪是他們能操心的?不過是自尋煩惱。
火堆裡的木柴“劈啪”響了一聲,濺起幾點火星。
劉福春拿起水瓶使勁晃了晃,裡麵傳來冰塊碰撞的脆響,他歎了口氣:“你們聊這些沒用的,老子都不想管。原來在家割麥子的時候,雖說也是兩三點起,可割完一捆就能在麥場上眯上個小會,累了還有井水喝。現在倒好,比乾農活還累,熬了半宿連口熱水都喝不上,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就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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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死了好呀,他娘的。”
薑廣濤一拍大腿,煞有其事道:“心臟一痛,眼睛一黑,啥也不知道了,倒省得擔驚受怕。最好是剛吃完這罐黃桃、嚼完這口牛肉就猝死,那才叫他媽享福,這輩子也值了!”
劉福春臉色一黑,狠狠瞪了他一眼,卻沒反駁。
話糙理不糙,在這末世裡,能痛痛快快死在飽飯之後,確實比被感染者撕咬、或是活活餓死強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