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常,你抬的是擔架還是篩子?再顛兩下,老子腦漿要給你晃成豆腐花了!”
239旅隊伍末尾,湯向榮雙手死死抓住擔架杆,嘴裡絮絮叨叨的念叨個不斷。
他躺得並不平,後腦勺被一根突出的布帶硌著,疼得他隻好用脖子死撐,結果一撐就顛,越顛越撐。
“飛機哥,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彆念你的緊箍咒了。”
朱大常一臉苦相,額頭上纏著帶著血漬的繃帶,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雪水,抬眼往前望了望隊伍的儘頭。
隊伍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即便路麵比之前平整了不少,可脫離危險區後,所有人都泄了氣似的沒精打采,耷拉著腦袋往前挪,連邁步的力氣都快耗儘了。
按原計劃,傷兵本應優先於撤離部隊轉移,但戰場局勢失控,他們這些移動遲緩的人,自然落到了隊伍末尾。
“唉,原來跟著張哥混,不說撤退時能跑個第一,最差也能混個中等,跟著你混,次次都落在最後頭。”
湯向榮沒理會朱大常的求饒,還在自顧自念叨。
其實他平時並不是話多的人,可現在失去了行動能力,躺在擔架上動彈不得,心裡發慌,隻能借著跟人聊天找補點安全感,話自然而然就多了起來,像天上飄的雪花似的,下個沒停。
“我也想啊,但老子腿都沒力了,抬不動啊。”
朱大常喘著粗氣回話,頭上的繃帶條滑落下來一縷,遮得右眼半睜半閉,他卻沒管,實在沒多餘的力氣抬手。
脖子上掛著的步槍搖搖晃晃,每走一步,槍托就往他胯骨上撞一下,沉悶的鈍痛敲得他都快懷疑人生。
撤離時的掩護炮火太猛,彈片擦著他的額頭劃開一道口子,當時隻顧著趕路,隻用單兵急救包裡的繃帶草草纏了幾圈,這會兒被汗水和雪水浸得久了,鬆垮垮地掛在頭上。
“得,我算是整清楚了,你這不是抬傷病號,你這是抬年豬呢!”
湯向榮把身上蓋的雨布又往上提了提,遮住大半張臉,雪花順著布邊往裡鑽,涼得他打了個寒顫。
“就算是抬年豬,也是在抬,沒把你掀溝裡都算給你臉了!”
朱大常沒好氣地頂了一句,心裡實在想不明白。
湯向榮這小子邪門得很,跑路能把腳崴得跟發麵包子似的,後來換左腳跳著走,沒兩步一個不穩,又他娘的崴了。
按湯向榮當時的話說,“這哪兒是倒黴,簡直是喝涼水都塞牙縫,倒黴催的黏上了身!”
列兵李在容神情麻木的抬在右後位置,肩膀酸得直顫,趁朱大常邁步、重心偏移的空檔,悄悄把擔架往左推了推,讓對方多分擔點重量。
腳已經快凍的失去知覺,心裡也越想越煩。
朱大常是副班長,他不吭聲,他不敢撂挑子;擔架上那位又不停嘴,聽得他腦子脹鼓鼓的,快要爆炸。
“大常,你說咱們這次又要往哪撤?”
湯向榮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受傷的腳踝被牽動,疼得他齜牙咧嘴,聽見隆隆的炮火聲,沒忍住又開了腔,“媽了個巴子,我就說預備役不靠譜!兩支部隊合起來快一萬八千人,撐死頂了不到八個小時,到最後就咱們239旅在死扛。那些家夥慫得跟王八似的。”
“彆說了。”李在容突然低聲插了一句,“1083師的人,下午在左翼陣地拚掉了兩個團,活下來的不到兩百。我撤的時候瞥見過,他們的士兵趴在雪坑裡,沒一個往後退的。”
“怎麼可能沒一個人後退?”
湯向榮冷笑一聲,語氣裡滿是不信,“我親眼看見有個家夥抱著槍往後麵竄,被他們軍官一槍撂倒了!真要是都那麼能打,左翼能丟得那麼快?”
李在容嘴角微抽,聲音更低了:“是有跑的,但不多。大部分人都在守。”
“死得多就有理了?”
湯向榮依舊不肯罷休,說話衝得很,“作戰目的沒達成,還把左翼差點讓出去了,這不是比攪屎棍子還廢物是什麼?”
“嘴上積點德吧。”
朱大常也覺得這話過分,胳膊猛地往上抬了抬擔架,“人家裝備比咱們落後一個時代,步槍都是老款的,接到的命令是死守。換咱們旅守在那兒,沒補給沒支援,未必能撐得比他們久。現在他們還沒撤下來呢,指不定還在雪地裡趴著挨炸,能不能活過今晚都兩說。”
擔架突然一斜,湯向榮沒防備,半邊身子差點滑出去,嚇得他趕緊死死摳住擔架杆,這才悻悻地閉了嘴。
“都是爹媽生的,誰不想打出個成績?”
李在容垂眼盯著腳下的路,積雪裡半埋著彈殼、斷木,那些零散的雜物像極了這場戰爭的碎屑,忽然就勾出了撤離前的記憶。
左翼陣地早被炮火啃得焦黑,雪地裡布滿蜂窩似的彈坑,連一絲完整的遺骸都尋不見。
那些年輕的生命,終究化作了滋養故土的塵埃。
生於這片土地,死於守土之戰,也算應了落葉歸根的老話。
明眼人都看得出,戰局早已是回天乏術的死局,可沒有命令,誰也不敢挪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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