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為這個?”塗山篌滿腹狐疑,麵上仍然鎮定。
她遞來的熱茶太燙手,燙得人不敢接——這世上哪有不求回報的溫暖?
朝瑤突然想起一則故事,狗與狐狸猜拳,說好一起出石頭的,為什麼我出了剪刀,你卻出了布。
她偶爾選擇真誠,可熙熙攘攘的世間,真誠最容易被誤解和利用。朝瑤沒有回答塗山篌,而是笑吟吟看著塗山璟,“你把自己摘得乾淨,保全了與瑲玹的情誼;讓你大哥出麵,安撫了族內可能的不滿;而最終由你被迫應下,既還了防風意映的人情,又維持了塗山氏的表麵利益。我這樣說,可還滿意?”
她都知道,總是這麼不留情麵點破,塗山璟沉默良久,唇邊終是溢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歎息,融在炎熱的空氣中。“我彆無選擇。”
“你有很多選擇。你隻是選擇了一條對塗山璟最有利的路。而我啊,堅持互惠互利。”朝瑤說完衝著塗山璟挑挑眉,單手負於身後,舉步向前,聲音清脆,“這大荒是你們的,我朝瑤乃是一過客。”
這話說給兩兄弟,也說給這五十位氏族子弟。
“塗山璟,”塗山篌輕喚他的名字,眼裡清晰地映出他溫潤皮相下的裂痕。“溫潤的算計,當如你。”
“你希望事情這樣解決,既達到了目的,又無需親自下場,惹來一身泥濘。”塗山篌挺直腰身,目視前方朝瑤的背影,這大荒有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嗎?
園中靈氣氤氳,百花似有感召,競相吐豔。灼灼其華的赤焰海棠與冰綃素玉蘭交織成錦,翠葉凝露,暗香浮動著流光,恍若天上仙苑墜入塵寰。
朝瑤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今日的天氣:“今日在場的諸位,你們心中或有不甘,或有憤懣,或覺不公。”她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我想問諸位,你們讀書修武,究竟是為了什麼?”
此問一出,花園中頓時響起一片細微的騷動。有人麵露不屑,覺得此問過於空泛;有人則陷入沉思,似乎觸及了某個久被遺忘的初心。
眾人皆是一怔,旋即意識到這已非客套的寒暄,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考較。幾位心高氣傲的子弟已皺起眉頭,覺得這位大亞行事未免太過乖張。
“是為了光耀門楣?還是為了封侯拜相?或是為了像我這般,能隨心所欲,行我之道?”
朝瑤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每一個與她視線接觸的人都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仿佛內心最隱秘的角落被一道強光驟然照亮。
朝瑤也不催促,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每個人的反應。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問題,迂闊、天真,甚至可笑?”
她側首看向身旁的塗山篌,眼底閃過狡黠靈光,宛如一隻算計人心的九尾靈狐。“篌,你是文榜魁首,才學自是毋庸置疑。不過,今日我想向你求教一個更深的題目。”
“你以文榜第一的身份,去問他們一個問題。若給你一座空城與滿城惶惶百姓,你當如何?”她的聲音清越,卻又帶著一絲的銳利。
那幾十位落第學子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震驚茫然,到此刻的若有所思,再到幾名心思機敏者眼中閃過的恍然。
“你們誰是真正的玉,而誰,又隻是虛有其表的石。”她話音一落,遊廊內外一片寂然。風拂過草木的簌簌聲,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指向那片殘破的水榭,聲音陡然轉冷,帶著金石之音:“學問、智計、謀略,這些都隻是工具。這滿地狼藉,恰如你們此刻心境,是沉溺於這片殘破,還是能於廢墟之上,看見新的路徑與可能?”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敲打在眾人心頭
塗山篌沉吟片刻,並未走向那些家世最顯赫、或臉色最不忿的學子,反而步履從容地走向花園角落一個最不起眼的青衫少年。
那少年自始至終都安靜地站在一角,臉上既無惶恐,也無怨懟,仿佛眼前的混亂與他全不相乾,又仿佛他早已洞察了一切。
塗山璟凝望著塗山篌的背影,眸中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
朝瑤立於原地,風拂起她的衣袂。她看著塗山篌與那青衫少年交談,後者始終麵色平靜,隻在關鍵處應答幾句,言簡意賅,卻每每切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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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喧囂似乎與他們隔絕,唯有思想的星火在無聲傳遞。
人群中有低語浮動,有心高氣傲,難容折辱者;有審時度勢,藏鋒於鈍者。選擇沉默之人,他們或垂首盯著鞋尖的雲紋,或抬眼望天邊流雲,唯獨不與朝瑤目光相接。
也有少年悄悄往後挪了半步,將身形隱在他人之後,唯有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泄露了其不甘蟄伏的本心。
那些在交談中神色逐漸從容、眼神愈發清正的學子,如同經曆烈火淬煉的真金,其光芒雖不刺眼,卻已無法被塵土掩蓋。
朝瑤默默聽著他們對話,偶爾與塗山璟說笑兩句。塗山璟望著這五十人,有人是來婉拒,有人是來表忠心,有人是來一探究竟。
誰都沒想到是另一場考試。
五十人,五十相。有人在變故中顯其狹隘,有人在混亂裡見其從容,更有人已然在廢墟之上,看見了新的道路。
“學問之用,究竟在於裝飾門庭,還是在於經世濟民。”塗山璟仰望著青天,朝瑤與他是?同道,他們都看到了舊有秩序的弊病,都希望結束戰亂與分裂,建立一個更理想的世道。
但底色與路徑卻有雲泥之彆,若將天下比作一盤棋局。
他看清當前棋局的所有變化,並選擇最優的一步,輔佐一位棋手贏得勝利。
擇主而事,天下一統。
可他沒有朝瑤的格局,他倚靠之人始終是帝王。天下好比一棵樹,帝王如花匠,花匠好,樹就長得好;但若換了個糟糕的花匠,樹就可能枯萎。
他的謀劃,能保障一代或幾代的太平。
但朝瑤跳出了棋盤,他是治世而她是創世,她不僅在思考如何贏得這盤棋,更在思考?如何改變棋局本身的規則?,讓後世不再需要如她與他這般殫精竭慮的執棋者了。
她直接改變這片土地的氣候和土壤成分,?讓帝王這位花匠變得不再那麼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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