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內,香煙嫋嫋,金身佛像慈悲地俯瞰著眾生。
苦乘方丈跪在蒲團上,枯瘦的背影在燭光下顯得愈發蕭索。他沒有念經,也沒有叩拜,隻是靜靜地跪著,仿佛一尊風乾的雕塑。
六名親手培養的三代精英弟子,就那樣走了。
他親口下的令。
每一記禪杖落下,都像打在他自己的心上。
但他彆無選擇。
不能讓少林千年的聲譽,毀於一旦。
可如今,聲譽保住了嗎?
是他管教不嚴,識人不明,才讓孽障混入山門,犯下這等滔天大罪。
罪過,是他的。
良久,他俯下身,將額頭深深地貼在冰冷的地麵上,聲音沙啞而疲憊:“佛祖在上,弟子……有罪。”
“師弟,罪不在你。”
苦乘方丈身體一僵,緩緩回頭,隻見苦辯、苦性兩位師兄,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的身後。
苦辯依舊是那副邋裡邋遢的模樣,隻是眼神中,沒有了往日的戲謔,隻剩下沉重。
苦性則麵沉如水,雙手合十,目光落在佛像上。
“師兄……”苦乘方丈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聲苦澀的歎息。
“癡兒。”
苦性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鐘,“當年火工頭陀叛寺,我少林遭逢大劫,比今日凶險百倍,我們不也挺過來了?如今,你身為方丈,豈能先自亂了陣腳?”
火工頭陀。
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讓老僧的思緒,瞬間回到了數十年前那場血與火的動亂中。他們三人,正是從那場劫難中互相扶持、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這份情誼,早已超越了尋常的師兄弟。
苦乘方串起一絲慘笑:“師兄教訓的是。隻是……我少林,病了。病在骨子裡。”
他站起身,眼中閃過一絲駭人的精光:
“那六個孽徒,隻是被推出來的替死鬼。真正的凶手,還藏在寺中。而且,能瞞過我,瞞過戒律堂,瞞過達摩院,將六個心性大變的弟子安插進核心層……此人,必然是我少林高層!”
此言一出,苦辯和苦性皆是瞳孔一縮。
這個猜測,太過驚人,也太過可怕。
“所以,”苦乘方丈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準備,死一次。”
“什麼?!”
苦辯手中的雞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師弟,你瘋了!”苦性也失聲喝道。
“我沒瘋。”苦乘方丈的眼神異常平靜,“如今,敵在暗,我在明。我若不死,那條毒蛇,就永遠不會露出他的獠牙。隻有我‘死’了,方丈之位空懸,寺內大亂,他才有機會跳出來,爭權奪利,到那時,我們才能將他一舉拿下。”
這是一個何等悲壯,又何等無奈的計劃。
堂堂少林方丈,竟要用假死,來騙出寺中的內鬼。
苦辯彎腰,默默撿起地上的雞腿,用僧袍擦了擦,卻沒有再吃。
他看著自己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弟,眼中滿是心疼與悲哀。
苦性緊閉雙眼,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顯然內心正在進行著天人交戰。
良久,他睜開眼,道:“好。但隻靠我們三人,不夠。你需要幫手。”
苦乘方丈點了點頭:“我正是此意。如今寺內,人心難測,信得過的人,不多了。”
“三德那小子,可以算一個。”
苦辯開口道,“他一心癡於武學,對權勢毫無興趣,為人又剛正不阿。他閉關衝擊宗師已有多日,也不知情況如何。我去叫他出來。”
“好。”苦性應道,“那……神魈顧淵呢?”
提到這個名字,苦乘方丈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此人,是一柄雙刃劍。”他沉吟道,“他實力深不可測,心性更是堅如磐石,若能得他相助,自是如虎添翼。但……他非我佛門中人,行事全憑本心,不受任何約束,我怕……”
“怕什麼!”苦辯打斷了他,“都到這個時候了,還管他什麼佛門不佛門!隻要能救少林,彆說是個武癡,就是個魔頭,老衲也敢請!我去!我去跟他說!”
說罷,他便風風火火地朝外走去。
……
藏經閣內。
顧淵正盤膝坐在一堆經書前,眉頭微蹙。
他麵前攤開的,是一本《維摩詰經》。
此經,他已看了三天。經文中的佛理,他能看懂,但總覺得隔著一層窗戶紙,無法與自身的武學之道,真正地融會貫通。
尤其是其中“不二法門”的妙諦,讓他隱隱有所觸動,卻又抓不住那絲稍縱即逝的靈光。
“施主,可是遇到了難處?”
苦辯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顧淵身後響起。
顧淵眼皮都未抬一下,對此並不意外。這藏經閣,本就是人家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