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的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阿龍心中最柔軟、也最不願去觸碰的地方。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嘴唇翕動了幾下,才艱難道:
“師父……師父說,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
“是!”
阿龍談吐有聲,“師父說,當年寺裡有叛徒與外人勾結,想要盜取藏經閣內的《洗髓經》!師父他為了保護經書,與那叛徒大戰一場,卻反被誣陷為監守自盜、殘害同門……方丈和幾位首座都不信他,還將他……將他廢了丹田,鎖在了後山!”
這番話,阿龍說得義憤填膺。
這些年來,法愚就是這樣一點點向他灌輸著這段“真相”的。
在一個少年心中,自己的恩師,就是一個被奸人所害、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情英雄。
顧淵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好一個顛倒黑白。
將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博取同情,再暗中傳功,施以恩惠,將一個心性單純的少年牢牢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那麼,一個被冤枉、被囚禁了數十年的宗師。”
顧淵看著阿龍的眼睛,緩緩問道,“你覺得,他重獲自由後,第一件想做的事,會是什麼?”
阿龍愣住了。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法愚師父無數個日夜裡,那些或憤怒、或悲愴、或怨毒的表情。
“他……他會去報仇!”阿龍幾乎是脫口而出。
“報仇……”顧淵輕輕重複著這個詞,“一個真正的複仇者,不會將自己的計劃宣之於口,尤其是在一個尚未完全掌控的棋子麵前。”
阿龍徹底懵了,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變成了一團漿糊。
顧淵沒有再給他思考的時間,他站起身,走到阿龍麵前,目光沉靜。
“彆去想他說了什麼,也彆去分析那些所謂的仇家。”
“你隻需告訴我,以你和他朝夕相處的經驗來看,拋開那些憤怒和仇恨的言語,他內心深處,最渴望,最留戀,最有可能回去的地方,是哪裡?”
“我不知道……”阿龍茫然地搖頭,“師父被關了幾十年,對寺裡的一切都很陌生,他……”
顧淵看著他焦急的模樣,心中已有了判斷。
法愚被囚禁數十年,真氣虧空,身體早已被消磨得百不存一。
即便有舊部接應,也不可能立刻遠走高飛。
更何況,如今嵩山上下,各方勢力彙聚,耳目眾多,戒備森嚴,絕不是下山的好時機。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還躲在後山的某個隱秘角落,調養生息,等待時機。
“後山那麼大,你去找過嗎?”顧淵的聲音依舊平淡。
“呃……還沒有。”
“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顧淵站起身,走到窗邊,目光投向後山連綿的青翠。
阿龍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去吧。若是還找不到,再來尋我。”
阿龍怔怔地看著顧淵的背影,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來之前,心中忐忑不安。
寺裡的異人師兄們,把“神魈”顧淵傳得神乎其神,也妖魔化得厲害,說他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絕不會多管閒事。
他隻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死馬當活馬醫。
可他沒想到,顧淵竟然真的願意幫他!甚至還……指點他!
一股暖流,瞬間湧遍了阿龍的四肢百骸。他鼻子一酸,眼眶又紅了。
“多謝顧大哥!”
他對著顧淵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感激。
顧淵沒有回頭。
他幫阿龍,自然不是因為什麼善心大發。
少林這艘千瘡百孔的破船,他不屑於去扶。
但投資一個人,一個擁有赤子之心、未來注定要站在江湖之巔的人,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與其扶持一個注定要沉沒的勢力,不如栽培一粒未來的種子。
……
“能曬到太陽,又能聽到流水聲的地方……”
阿龍的腦海中,迅速篩選著後山的每一處地形。
少林後山極大,尋常弟子根本不許深入。
但阿龍為了給法愚尋覓一些野味改善夥食,曾仗著自己身法靈便,偷偷去過許多險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