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他們說,你號稱‘天下第一劍’?”,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砸在寂靜的後院裡。
聲音平淡,不帶喜怒,卻讓風停,葉止。
趙瞳好奇地眨著大眼睛,看看那個依舊低著頭的青衣身影,又看看身旁這位額頭已經滲出細汗的“天下第一劍”。
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從顧淵身上彌漫開來。
明明看不見摸不著,卻比皇宮裡最森嚴的儀仗還要令人窒息。
呂修一的右手,本能地死死攥住了背後的劍柄。
他感覺自己的劍意、乃至整個靈魂,都被那道平淡的目光剝開,赤裸裸地審視著。
對方的視線明明還落在槍身上。
他卻覺得那目光早已穿透了自己的皮肉骨骼,看清了他所有的劍招,所有的心思。
這怎麼可能?
一種源於武者直覺的恐懼,讓他幾乎想轉身就走。
但腦海中閃過妻子薛若壁那溫柔鼓勵的眼神:
“夫君乃當世劍道大家,何懼之有?”
又想起了父親臨終前的囑托,想起了呂家那塊蒙塵已久的“劍冠群倫”的牌匾。
退意洶湧而至,又被一股屬於劍客的悍然尊嚴,死死地頂了回去!
呂修一的脊梁因緊張而微駝,此刻卻猛然挺直,仿佛一柄將要出鞘的利劍。
他直視著那個身影,用儘全身力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洪亮:
“‘天下第一劍’乃江湖朋友謬讚,草民愧不敢當!”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聲音中陡然多了幾分金石之聲。
“但草民手中之劍,心中之道,確為問鼎天下而生!”
“今日有幸得見武絕,並非為虛名,正是為印證此道!”
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坦蕩磊落。
趙瞳都聽得暗自點頭,心想這人雖然看著呆頭呆腦,倒還真有幾分宗師的風骨。
終於,那個擦拭長槍的身影,停下了動作。
顧淵緩緩抬起了頭。
當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呂修一身上時,呂修一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不是一雙蘊含情緒的眼睛。
那是一雙隻倒映著事物本質的眼睛,漠然地解構著眼前的一切。
前世的記憶碎片在顧淵腦海中一閃而過。
止戈二年六月,呂修一於野狼穀殺死其妻薛若壁,後不知所蹤。
沒想到他們也這麼快出現在止戈世界了。
前世未曾見到呂修一的《飄香一劍》。
今世或許有機會。
“拔劍吧。”
顧淵平淡地開口,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讓我看看,你的道,夠不夠資格。”
呂修一聞言,不怒反喜。
對方肯出手,便是對他最大的認可!
他心頭一熱,抱拳躬身,禮數周全地道:“多謝顧先生賜教!”
說罷,他右手握住劍柄,氣沉丹田,準備以最完美的姿態,拔出他視若生命的“秋水劍”。
然後,他愣住了。
劍,紋絲不動。
“嗯?”
呂修一眉頭一皺,以為是自己太過緊張,導致氣機不暢。
他再次運起內力,這一次,使出了足足七成力道!
劍柄與劍鞘的連接處,發出“咯”的一聲輕響,像是被某種力量死死焊住,依舊拔不出來。
怎麼回事?!
呂修一的臉色開始變了。
他感覺到,一股無形無質,卻又重如山嶽的意誌,像無數根看不見的絲線,將他的劍,他的手,他的身體,都牢牢地鎖在了原地。
他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都覺得無比艱難!
“開!”
呂修一漲紅了臉,猛地一聲低喝,全身內力毫無保留地爆發開來,衣衫鼓蕩,腳下的青石板都出現了細微的裂痕。
然而,那柄“秋水劍”,依舊像是長在了劍鞘裡,穩如泰山。
“……”
一滴冷汗,從呂修一的額角滑落,摔在地上,碎成八瓣。
他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保持著拔劍的姿勢,僵在那裡。
後院裡,安靜得可怕。
何沅君清澈的眸子裡帶著一絲好奇,靜靜地看著。
而趙瞳,則是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張,看看滿頭大汗的呂修一,又看看氣定神閒、仿佛什麼都沒做的顧淵,眼神裡充滿了“還能這樣玩?”的震驚和崇拜。
這兩道目光,一道清淡,一道熾熱,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在呂修一的自尊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