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還在下雪。
臨安城外的亂葬崗,白茫茫一片。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腐爛混合的惡臭,數尺長的積雪,也根本無法掩蓋堆積如山的屍體。這些都是明教叛亂中死去的教眾,被官府草草拖到此處,隨意丟棄。
一道踉蹌的身影,在這屍山中艱難地穿行。
是唐安安。
她身上那件原本華美的衣裙早已沾滿她昔日最討厭的泥汙與血跡。
她那張曾令無數男人神魂顛倒的絕色容顏,此刻慘白如紙,雙目空洞,沒有一絲神采。
如同一具行屍走肉,麻木地翻動著一具具僵硬的屍體,尋找著什麼。
終於,在一堆殘缺不全的屍首下,她看到了一角熟悉的白色囚衣。
她的身體劇顫,發瘋般地扒開壓在上麵的屍體,露出了那張即使死去也依舊帶著不屈與桀驁的臉。
是莫問天。
他的頭顱與身體已經分離,被劊子手一刀兩斷。
身上那件單薄的囚衣,被血染得斑駁陸離,混著泥水,慘不忍睹。
唐安安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莫問天的屍身前。
她沒有哭。
眼淚,似乎在刑場上就已經流乾了。
她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過往的一幕幕。
那年她還是個流落街頭的孤女,是那個高大豪邁的男人,將一個熱騰騰的饅頭塞進她手裡,笑著對她說:
“小丫頭,想不想吃飽飯?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人人都有飯吃的地方。”
她以為他是騙子,卻還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他教她讀書寫字,教她武功,將她從一個卑微的孤女,一步步培養成高高在上的明教聖女。
他曾撫著她的頭頂,用那雙比星辰還亮的眼睛看著她,豪情萬丈地說:
“安安,你看這天下,病了。我要治好它,讓這世間再無欺壓,再無饑寒。”
她信了。
她將他視作神明,將他的理想當做自己一生的信仰。
為了他,她可以易容改扮,潛伏青樓,周旋於各色男人之間,收集情報,隻為他口中的那個“光明世界”。
可現在,她的神,死了。
死得如此屈辱,如此淒涼,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未能留下。
那個“人人有飯吃”的世界,還沒到來,就碎了。
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唐安安的眼神,從空洞變得死寂。
她緩緩從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
這是她最後的防身之物,此刻,卻成了她了結自己的工具。
她握緊匕首,對準自己的心口,沒有絲毫猶豫,狠狠刺了下去。
死,或許是一種解脫。
然而,預想中的劇痛並未傳來。
一隻手,不知何時出現,穩穩地握住了匕首的鋒刃。那隻手修長而有力,任憑她如何用力,匕首也再難寸進分毫。
鮮血,順著那隻手緊握的指縫,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上,綻開一朵朵刺目的紅梅。
唐安安愕然抬頭。
風雪中,一道青色的身影靜靜地立在她麵前,麵容清俊,眼神冷漠。
是顧淵。
他怎麼會在這裡?
“教主死了……明教完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唐安安喃喃自語,像是瘋魔了一般,再次發力,想要將匕首刺入胸膛。
“想死?”顧淵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紮進唐安安的心裡,“倒是容易。活著,才難。”
他猛地一用力,奪過匕首,隨手扔在地上。
緊接著,他一把揪住唐安安的衣領,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沒有憐憫,沒有同情,隻有一片冰冷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