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嘈雜之中,一行三人的組合顯得格格不入,仿佛是油畫裡走出的神隻,被強行裱進了一幅塗鴉牆。
走在最前方的,是白衣勝雪的劍無塵。他雙手負於身後,步履悠然,神情淡漠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他沒有刻意去推演那個所謂的“獵仙計劃”,在他看來,那不過是池塘裡的幾隻青蛙,妄圖討論如何吃掉天鵝,其過程的愚蠢與可笑,遠比結果本身更有趣。他樂得當一個觀眾,看一場凡人自導自演的、名為“屠神”的滑稽劇。
然而,此刻他那古井無波的道心,卻罕見地泛起了一絲漣漪,並且正以一種極高的頻率“嗡嗡”作響。
這“嗡嗡”聲,源自他身後那兩位“毫無用處”的跟班。
獨孤劍尊,這位曾經劍壓仙界百萬載、令無數仙神聞風喪膽的無敵劍修,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屈辱的姿勢,背負著不省人事的玲瓏仙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劍無塵身後。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雙唇緊抿,眼神中是死灰般的麻木。但如果仔細看,便能從他那微微顫抖的眼角和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中,窺見其內心的驚濤駭浪。
他委屈,委屈得想哭。
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情緒。身為劍修,他有傲骨,寧折不彎。他曾麵對過仙帝的威壓,曾獨戰過域外天魔,曾一劍斬過星辰。他可以敗,可以死,但何曾受過這般……滑稽而又深刻的屈辱?
背上的玲瓏仙子身段窈窕,體重對他而言幾可忽略不計。但那份重量,卻如同一整座仙域壓在他的道心之上,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更讓他崩潰的是,那隻踩了不潔之物的仙履,正隨著他的步伐,一下,又一下,輕輕地、卻又無比清晰地,蹭在他的側腰衣袍上。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凡間塵土與某種有機物發酵的特殊氣味,絲絲縷縷地鑽入他的鼻腔。這氣味仿佛擁有某種魔力,能夠穿透他仙尊級彆的護體仙元,精準地攻擊他那顆本就破碎不堪的道心。
“嗡……嗡嗡……”
他那顆曾承載著無上劍道的道心,此刻像個接觸不良的老舊法器,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悲鳴。每一次鞋子的觸碰,每一次氣味的侵襲,都像是一柄無形的鈍刀,在他破碎的道心裂痕上反複刮擦。
他想起了自己在仙界的“無垢劍坪”,那裡纖塵不染,連風都充滿了純淨的劍意。他想起了自己的本命仙劍“斬虛”,劍身光潔如鏡,能映照諸天。再看看現在……他背著一個被狗屎熏暈的女人,走在一條滿是油汙的凡人街道上。
巨大的反差,讓獨孤劍尊的眼神愈發空洞,那是一種比死亡更徹底的絕望。
“嗡嗡嗡……”
劍無塵的道心也在響。
他回過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身後這一幕。夕陽下,一位麻木的仙界劍尊,背著一位昏迷的仙界仙子,那隻罪魁禍首的鞋子還在有節奏地進行著“汙染”攻擊。
這一幕的荒誕程度,已經超出了他扮演反派的劇本。
他本想塑造一個令諸天神佛都為之戰栗的、冷酷無情的滅世魔頭形象。可現在,他感覺自己像個帶著兩個智商堪憂的寵物出門散步的……精神病患者。
這兩個仙界頂尖的存在,一個道心脆弱得像琉璃,一個心高氣傲得像孔雀,偏偏腦子都不怎麼好使。在修真界,他們是高高在上的神,可一旦被剝離了力量與環境的光環,扔到這凡俗的染缸裡,其表現出的無能與滑稽,簡直讓他這個始作俑者都感到了一絲……尷尬。
“真想一巴掌把他們兩個都拍進地核裡去。”劍無塵心中閃過這個念頭。
留著他們,似乎真的毫無用處。當玩物,他們的反應太過單調,除了屈辱就是麻木。當手下,他們連在凡間生存的基本能力都沒有。
罷了。
劍無塵終究還是壓下了這個念頭。或許,正是這份“毫無用處”的滑稽感,才讓這場遊戲顯得不那麼乏味。看著神隻跌落神壇後手足無措的醜態,本身就是一種頂級的、惡劣的趣味。
他沒有禁止獨孤劍尊的力量,是想看看這位劍尊在擁有力量的情況下,會如何承受這份屈辱。至於玲瓏仙子,他倒是把她禁了個徹底,主要是怕她那暴躁的性子,一言不合就把這座城市給抹平了。對於他這個隻“種蘿卜”不殺人的反派來說,無差彆屠殺,太沒品位。
“真是麻煩。”
劍無塵停下腳步,看著依舊在“行凶”的那隻鞋子,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他可以容忍他們愚蠢,但不能容忍這份愚蠢影響到自己觀賞戲劇的心情。
他心念一動,一縷微不可察的神念,如同一根看不見的絲線,輕輕觸碰了一下玲瓏仙子被禁錮的元神。他沒有解開她對力量的運用,隻是在她神識中開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權限——對地麵方圓一尺內“汙穢之物”的被動探查能力。
這樣,至少她以後走路能自己避開狗屎了。
這道神念的刺激,如同一滴冷水滴入滾油,瞬間驚醒了玲瓏仙子沉寂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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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一聲輕哼,玲瓏仙子悠悠轉醒。
她的意識先是片刻的迷茫,如同宿醉初醒。我是誰?我在哪?
緊接著,昏迷前那極致的、足以將她神魂都玷汙的汙穢感如潮水般湧回腦海!
狗屎!
她,仙界身份尊貴的玲瓏仙子,竟然踩到了那種東西!
意識徹底清醒,她立刻感受到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不是熟悉的仙宮,不是清淨的雲端,而是一個……正在移動的、充滿了汗味和屈辱氣息的……後背?
她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獨孤劍尊那線條剛毅、卻寫滿了麻木與絕望的側臉。而自己,竟然像個凡間的婦人一樣,被他背在身上!
“啊——!”
一聲刺破雲霄的尖叫,在她喉嚨裡醞釀了萬分之一刹那,卻又被更深沉的羞憤與理智死死扼住。
她不能叫!在那個魔頭麵前,任何激烈的情緒都可能招來更可怕的羞辱!
但身體的反應是誠實的。她猛地掙紮起來,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用儘全身力氣想要脫離獨孤劍尊的後背。
“放開我!獨孤劍尊!你……你竟敢如此辱我!”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充滿了無儘的委屈與恨意。
獨孤劍尊被她突如其來的掙紮嚇了一跳,差點失手將她摔在地上。他連忙穩住身形,麻木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那是一種混合了尷尬、解脫和些許惱怒的複雜情緒。
“不是我……”他剛想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玲瓏仙子根本不聽,她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自己腳上那隻“罪惡”的仙履所吸引。她甚至不敢低頭去看,隻是意念一動,動用了體內那為數不多的、被允許使用的微末力量。
光華一閃,那隻沾染了凡間至穢之物的仙履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嶄新的、一塵不染的雲紋仙履。
做完這一切,她才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從獨孤劍尊的背上滑了下來,踉蹌地站在地上,一張絕美的俏臉漲得通紅,眼中淚光閃爍,死死地瞪著獨孤劍尊,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你……”
“夠了。”
一個平淡無波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之底,瞬間將現場所有的情緒都凍結成了冰。
劍無塵緩緩轉過身,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玲瓏仙子,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憤怒,沒有不耐,隻有一片純粹的、漠視一切的虛無。
“再嘰嘰喳喳,就把你連同這條街,一起拍進地底,讓你和那些汙穢之物做鄰居。”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玲瓏仙子的心頭。
玲瓏仙子渾身一顫,所有的憤怒、委屈、羞憤,在這一刻儘數被冰冷的恐懼所取代。她想起了那片壯觀的“人頭蘿卜田”,想起了那些被扔出修真界的渡劫老祖,想起了被“種”在浮島中央的自己。
她毫不懷疑,這個魔頭說得出,就做得到。
她死死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才將所有的不甘與怨毒咽回肚子裡。她深深地垂下頭,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中的屈辱淚光,聲音細若蚊蚋:“……是。”
“很好。”劍無塵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繼續前行。
一場足以引爆仙界輿論的風波,就此被他輕描淡寫地壓下。
獨孤劍尊如蒙大赦,默默地跟了上去,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再看玲瓏仙子一眼。他怕自己一看,那破碎的道心會徹底化為齏粉。
玲瓏仙子在原地站了數秒,才邁開僵硬的腳步,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般,跟在了隊伍的最後。
三人繼續在這條光怪陸離的凡人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氣氛比之前更加壓抑、更加詭異。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夜幕降臨。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將夜空渲染得五光十色,也照亮了那些潛藏在陰影中的欲望與罪惡。
他們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這裡是幾家酒吧的後門,空氣中彌漫著酒精、劣質香水和嘔吐物的混合氣味。
就在這時,巷口鑽出來幾個染著五顏六色頭發、穿著破洞牛仔褲的年輕男子。他們嘴裡叼著煙,走路搖搖晃晃,一看就是無所事事的街頭混混。
當他們的目光落在玲瓏仙子身上時,瞬間就直了。
“喲,瞧瞧,這兒有個大美女!”為首的黃毛吹了聲口哨,目光肆無忌憚地在玲瓏仙子身上掃來掃去。
“嘖嘖,這氣質,這臉蛋,這身段……跟電視裡的大明星似的!”旁邊的綠毛也跟著起哄,眼中滿是貪婪與淫邪。
他們完全忽略了走在前麵的劍無塵和獨孤劍尊。劍無塵的氣息內斂如凡人,而獨孤劍尊雖然氣質出眾,但那一臉的生無可戀,讓他們下意識地認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