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林江市,霓虹閃爍,車流如織,構成了一幅生機勃勃的現代都市畫卷。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正常到令人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荒謬與割裂。
一輛黑色的家用轎車平穩地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車內,死一般的寂靜。
駕駛位上,葉塵緊緊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的目光看似注視著前方的路況,但瞳孔深處,卻倒映著另一番景象——天穹如鏡麵般破碎,大地在哀嚎中塌陷,萬物融化為混沌的洪流。以及,那柄貫穿天地的救世巨劍,和它所帶來的,那股超越理解極限的、冰冷而浩瀚的意誌。
震撼。
即便是以他“暗網第一人”的心性,此刻也無法完全平複內心的驚濤駭浪。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生命層次被徹底俯視後的渺小感。他們就像是池塘裡的魚,自以為整個世界就是這一方水域,直到一隻無形的大手伸下來,將池塘連同裡麵的水和魚,一起捏碎。
所謂的“係統”,所謂的“驚悚遊戲”,其本質,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恐怖。
他下意識地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的蘇語凝。
女孩蜷縮在角落裡,雙手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地埋了進去。她穿著的,依然是進入副本時的那套連衣裙,此刻卻沾染了灰塵與血跡,顯得狼狽不堪。她沒有哭,也沒有說話,隻是身體在以一種微不可察的頻率輕輕顫抖著。
葉塵知道,她也在消化那場末日。不,或許對她而言,比末日更可怕的,是那段地獄般的經曆本身。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幾天前。
那是一個尋常的周末下午,陽光正好。他和蘇語凝,約在了市中心新開的一家西餐廳。
他清晰地記得餐廳裡的每一處細節。悠揚的爵士樂,空氣中彌漫的咖啡與黃油香氣,桌上插著一枝嬌豔的紅玫瑰。蘇語凝那天穿了一件鵝黃色的長裙,微笑著聽他分享最近工作中的趣事,陽光透過玻璃窗,在她柔順的發梢上跳躍,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那樣的畫麵,美好得像一幅精心繪製的油畫。
他正準備開口,約她下周去看新上映的電影,大腦卻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眩暈,眼前一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沒有預兆,沒有掙紮,就像是電視機被直接拔掉了電源。
當他再次恢複意識時,人已經身處那間冰冷破敗的超市儲藏室。周圍是同樣一臉茫然的張偉和李靜,以及……不遠處,那個神情淡漠、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的白衣新人,和那個瑟瑟發抖的白衣女孩。
緊接著,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機械音在腦海中響起:
【歡迎來到a級副本:絕命瘋人院。】
【任務發布中……請各位玩家耐心等待遊戲開始。】
就是這樣。
沒有解釋,沒有理由,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一股蠻橫到極致的力量,將他們從平靜的日常中粗暴地撕扯出來,丟進了一個充滿死亡與瘋狂的絞肉機裡。而現在,這股力量又因為自身的“故障”,將他們殘缺不全地吐了出來。
葉塵的胸口感到一陣煩悶的壓抑。他猛地踩下刹車,車子在路邊穩穩停下。
“怎麼了?”後座的蘇語凝被這突如其來的停頓驚動,抬起了頭。她的臉色蒼白如紙,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寫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
“沒事,前麵紅燈。”葉塵撒了個謊,他隻是需要一個短暫的停頓來平複呼吸。他轉過頭,看著蘇語凝,語氣儘量放得柔和:“到你家樓下了。上去吧,叔叔阿姨肯定擔心壞了。”
“擔心……”蘇語凝的嘴唇翕動了一下,這個詞彙讓她感到一陣恍惚。是啊,父母,家。這些在副本裡被絕望與死亡反複衝刷後,已經變得遙遠而模糊的詞語,如今又重新變得真切起來。
她的眼眶一紅,終於有了一絲活過來的跡象。
“葉塵……”她輕聲說,“謝謝你。”
這句感謝,包含了太多東西。感謝他在副本裡的保護,感謝他此刻的護送,更感謝他……還能讓她有機會說出這句感謝。
“上去吧。”葉塵沒有多言,隻是又重複了一遍。
蘇語凝點點頭,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晚風吹起她的長發,讓她踉蹌了一下。葉塵看著她那單薄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那棟亮著溫暖燈光的居民樓,像一隻迷途的羔羊,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葉塵才重新發動汽車。
他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將車開到了江邊,搖下車窗,點燃了一支煙。
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係統崩塌,信息泄露,全世界都在為那些流出的視頻和資料而震驚、爭論。
暗網的論壇裡,所有人都在歌頌他的智慧與果決,將他奉為經曆過“係統崩毀”而幸存的傳奇。同時,也在為那個新人與白衣女孩的“死亡”而惋惜或嘲諷,認定他們“死得渣都不剩”。
隻有葉塵自己清楚,那一切,或許都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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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救世巨劍,真的是係統的“緊急避險程序”嗎?
為什麼當時自己的內心,會湧起一股近乎本能的、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那是一種生命位階上的絕對壓製,不像是程序,更像是一個……神隻的目光。
還有那個新人。
從始至終,他都太過平靜了。平靜得不像一個被卷入死亡遊戲的參與者,更像一個冷眼旁觀的看客。
如果他真的隻是個裝腔作勢的新人,他憑什麼能如此鎮定?
一個荒誕至極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從葉塵心底冒了出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場所謂的“係統崩毀”,那柄所謂的“救世巨劍”,都和那個新人有關?
不。
葉塵立刻掐滅了這個念頭,也掐滅了手中的煙。
太瘋狂了。
一個人,怎麼可能導致一個世界的毀滅?又怎麼可能擁有那種毀天滅地的偉力?這比“驚悚遊戲”本身還要匪夷所思。
他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是被嚇破了膽,開始胡思亂想了。
當務之急,是回家,是回到現實。
他調轉車頭,向著自己家的方向駛去。無論如何,這場噩夢已經結束了。
然而,他並不知道,對於蘇語凝而言,另一場同樣詭異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站在自家熟悉的防盜門前,蘇語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能聞到門縫裡飄出的、媽媽做的紅燒肉的香氣。這種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味道,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抬起顫抖的手,按響了門鈴。
幾秒鐘後,門內傳來了腳步聲,以及父親略帶不耐煩的抱怨:“誰啊,這麼晚了……”
門開了。
開門的是蘇語凝的父親,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他看到門口的蘇語凝,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皺了起來,眼神裡充滿了審視與……困惑。
“小姐,你找誰?”
轟!
這句問話,像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了蘇語凝的腦海裡,將她剛剛建立起來的所有溫情與期待,炸得粉碎!
“爸……?”她難以置信地開口,聲音都在發抖,“是我啊!我是語凝啊!”
“語凝?”父親的表情更加迷茫了,他扶了扶眼鏡,扭頭衝屋裡喊道,“老婆,你過來一下,這有位姑娘,說她叫什麼語凝,來找人。”
廚房裡,蘇語凝的母親係著圍裙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鍋鏟。她看到門口的女兒,臉上的表情和丈夫如出一轍,是一種看到陌生人時的禮貌性疑惑。
“姑娘,你是不是找錯門了?我們家……不認識叫語凝的人啊。”母親溫和地說道,但眼神裡的陌生感,比任何利刃都要傷人。
蘇語凝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幾乎被凍結了。
她踉蹌地後退一步,渾身冰冷。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
他們不認識我了?他們不記得我了?
一種比在副本裡麵對厲鬼時還要徹骨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被世界遺忘,被至親遺忘,這比死亡本身,更加殘忍!
“不……不可能的……”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我是你們的女兒啊!蘇語凝!你們看清楚!看清楚啊!”
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想要抓住母親的手,卻被父親下意識地攔住了。
“哎,姑娘,你冷靜點!你到底是誰啊?”
就在這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當蘇語凝的父親觸碰到女兒冰冷的手臂時,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電流擊中。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呆滯,太陽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他的大腦深處激烈地衝撞著。
一幅幅畫麵,如同破碎的膠片,開始在他腦海中瘋狂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