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終於走到了儘頭。
當天邊第一縷灰白色的晨曦,如同最謹慎的信使,悄然穿透厚重的窗簾縫隙,在臥室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而微弱的光帶時,柳青顏才遲鈍地眨了眨乾澀酸痛的眼睛。
她一夜未眠。
身體像是被灌滿了鉛,沉重得無法動彈,但精神卻處在一種極度亢奮後的虛脫狀態,緊繃的神經依舊在嗡嗡作響。她的目光,幾乎是本能地,死死鎖定在床邊地毯上的那個身影上。
那副顛覆她認知、讓她靈魂戰栗的神之姿態,已經消失了。
仿佛昨夜那毀天滅地般的景象,真的隻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隨著天光漸亮,她能更清晰地看見他。那瀑布般流淌的銀色長發,不知何時已悄然褪去神性的光輝,重新變回了屬於葉城的、利落乾淨的黑色短發。那張完美到令人窒息、宛如神隻雕塑的臉,也再度被平凡而耐看的輪廓所取代。他依舊盤膝而坐,身形筆直如鬆,隻是周身那如同星海般浩瀚磅礴的威壓,已經收斂得無影無蹤,變回了那個她所熟悉的,清冷而淡漠的“葉城”。
一切都恢複了原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柳青顏知道,一切都已經不同了。她的世界,在昨晚那個瞬間,就已經徹底崩塌,然後以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重新構建了起來。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悸。她回想起昨夜,在那股幾乎要將她靈魂撕碎的威壓下,從他身上分出的那一縷柔和銀光。那道光,像一個溫暖而堅固的屏障,將她與那神聖而恐怖的世界隔離開來,庇護著她這隻脆弱的螻蟻。
“因果……”她無聲地翕動著嘴唇,這個詞彙在心底反複咀嚼。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的“因果”嗎?不是因為感情,不是因為憐憫,而是一種更高層次的、類似於法則契約般的東西,將他們聯係在了一起。所以,即便在他回歸真我、沉浸於這種狀態,這道因果之線依然在發揮作用,讓他本能地保護著與他有所牽連的自己。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一陣刺骨的悲涼。
悲涼的是,她所奢求的哪怕一絲一毫的情感,可能都隻是她自己的幻想。那份庇護,與愛無關,隻與規則有關。
心安的是,至少在這條因果之線斷裂之前,她或許……是安全的。他或許……不會輕易地抹去她。
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冰冷的鐵鏈。雖然毫無溫度,但至少,能讓她暫時不至於沉入絕望的深淵。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體因為整夜的僵硬和恐懼而有些發軟。她看著那個即將“醒來”的身影,心中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無法反抗,也無處可逃。麵對一尊神,凡人所有的掙紮都顯得可笑而無力。既然如此,那便接受吧。接受這個荒誕的現實,接受身邊睡著一個神明的事實。在他離開之前,在他厭倦這場凡人遊戲之前,珍惜這每一分每一秒。
至少,她還能為他做一頓早飯。
劍無塵的神念,從無垠的宇宙本源中緩緩抽離。
意識回歸到這具名為“葉城”的凡人軀殼裡,一種久違的束縛感再次傳來。他內視己身,昨夜汲取了一整晚的宇宙本源,神魂上的裂痕被修複了微不足道的一絲,猶如在乾涸的瀚海中滴入了一滴水,聊勝於無。
距離巔峰狀態,依舊差了十萬八千裡。
他微微蹙眉。這方宇宙的本源之力,比他想象中還要稀薄和脆弱。昨夜的汲取,已經隱隱觸及到了此界法則的承受極限。若是他再不顧一切地吞噬下去,最多不出三日,這整個宇宙的底層規則就會因為失去本源支撐而開始紊亂,最終走向崩塌和寂滅。
屆時,億萬星辰將化為塵埃,無數生靈將歸於虛無。
雖說生滅乃常態,但這並非他所願。竭澤而漁,是最愚蠢的做法。此法,已不可行。
“罷了,另尋他法。”
劍無塵在心中做出決斷。本座縱橫星海億萬載,見過的宇宙級難題何止萬千,修複神魂的方法並非隻有這一種。隻是,其他方法大多更為繁瑣,或是需要某些早已在紀元更迭中消失的天材地寶。
億萬載……
這個念頭,如同一粒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那亙古不變的心湖中,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記憶的碎片,從被封存的、最遙遠的角落裡,悄然浮現。
他又想起了數十年前,在這顆星球上遇到的那個名為“李陽”的凡人。
以及那個,綁定在他身上的,“係統”。
那絕對是一個超高維度的存在,其本質的詭異程度,即便是他也感到一絲費解。他至今依然無法理解,那樣一個偉力無窮的東西,為何要選擇綁定一個如同塵埃般渺小的凡人,去收集一種名為“恐懼點”的奇特能量。
隻要有足夠的恐懼點,那個係統,號稱能創造世間萬物。
甚至……神帝。
劍無塵的眼神深邃了一分。神帝,那是站在宇宙頂點的存在,是執掌一方大宇宙法則的至高者。每一個神帝的誕生,都需要曆經無數紀元的修行,熬過無儘的劫難,最終與宇宙大道相合,方能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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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係統,卻聲稱隻需要足夠多的“恐懼點數”可以隨意創造任何一位至高存在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力量體係,而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極度詭異的創造道則。它似乎能將“情緒”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直接轉化為構成宇宙的“物質”與“法則”。
當初,他之所以沒有一巴掌碾死那個叫李陽的螻蟻,正是想留著他,觀察那個係統背後的秘密。然而,那個係統的層次極高,不僅能輕易屏蔽他的神念探查,甚至能做到一件讓他都感到棘手的事情——將真實的時空位麵歸於虛無。
它能讓能將一片真實存在的時空,從因果層麵暫時“抹去”,讓你無法探查其來曆根源。這種手段,聞所未聞。要知道,若是一位神帝施展類似的手段,將一個真實位麵用大法力遮蔽或化為虛幻,他一眼便可洞穿。這是修為層次上的絕對碾壓。
可那個係統,他卻看不透。
這說明,那個係統的背後,站著一個與他處於同一層次,甚至……更高層次的存在。
劍無塵的思緒飄向了更深層、更禁忌的記憶領域。那是刻印在他神魂本源中的古老傳承。
創世神。
傳說,宇宙的終極本源,是一體兩麵的創世神。一人格主“創造”,一人格主“毀滅”。每隔一段漫長到無法用時間計量的歲月,當宇宙發展到某個節點,“毀滅”人格便會蘇醒,開啟“神戰”,發動“紀元重啟”。
屆時,萬物歸虛,眾生凋零,所有文明,所有神魔,都將化為最原始的能量,重歸本源。而後,“創造”人格再以這些本源為基礎,開辟新的紀元,播撒新的生命種子。
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那個詭異的“係統”,會不會……就與那執掌“創造”權柄的一麵有關?
就在劍無塵的神思遨遊於宇宙生滅的終極奧秘之時,一道帶著些許顫抖和恐懼的視線,將他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他緩緩睜開雙眼,深邃的瞳孔裡,倒映出柳青顏那張布滿了疲憊和驚惶的臉。
她的臉色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一雙漂亮的眼睛下,是兩團濃重的、怎麼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她正蜷縮在被窩裡,像一隻受驚過度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地,甚至可以說是驚恐地看著他。
“你一夜未眠?”劍無塵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怎麼了?”
他的問題,如同一根針,瞬間刺破了柳青...顏緊繃的神經。她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他的聲音嚇到了,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連忙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聲音乾澀地回答:“沒……沒什麼。我睡了,隻是……隻是睡得不好。”
說完,她幾乎是逃一般地掀開被子,踉踉蹌蹌地下了床,連拖鞋都穿反了,頭也不回地衝向了洗手間。那背影,倉皇狼狽,帶著一種“一臉見鬼”般的驚恐。
劍無塵靜靜地看著她消失在門口,麵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
睡得不好?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此刻劇烈波動的情緒,那是一種混雜著極致恐懼、敬畏、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這種情緒的強度,遠超昨日在歡樂穀目睹死亡之時。
是因為昨晚的夢魘,還未消散麼?
劍無塵沒有多問。凡人的情緒,對他而言,就像是變幻莫測的天氣,他能觀察,卻無意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