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刺骨,仿佛要將一切意識都凍結成永恒的虛無。
柳青顏不知道自己在這片黑暗中漂流了多久,像一葉無根的浮萍,失去了所有對時間與空間的感知。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隻剩下一點微弱的、搖搖欲墜的思緒。
“守住你的本心!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踏進那扇門!”
葉城最後的聲音,如同一盞在狂風暴雨中明滅不定的燭火,頑強地照亮了她意識中最核心的一點,讓她沒有在徹底的虛無中沉淪。
葉城……
我不能忘了他。
我答應過他,不進那扇門。
這個念頭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就在這時,周圍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退潮般散去,一抹昏黃、死寂的光芒滲透進來,取代了純粹的虛無。
柳青顏的“視野”漸漸清晰。她發現自己正飄浮在一個灰蒙蒙的世界裡。
天空是鉛灰色的,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隻有一種永恒不變的、令人壓抑的昏黃。大地是龜裂的黑褐色,看不到任何植被,一直延伸到視野的儘頭,與灰暗的天空連成一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腐朽、絕望和怨恨的氣息,讓她這個沒有嗅覺的靈體都感到一陣發自靈魂深處的不適。
這裡是……地獄嗎?
她低頭“看”向自己,發現自己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像一縷隨時會被風吹散的青煙。她試著動了動“手指”,那虛幻的指尖穿過了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觸感。
我真的……死了。
這個認知如同最沉重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儘管早有預感,但當事實血淋淋地擺在麵前時,那種巨大的失落與悲傷還是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她想起了自己親手做的煎蛋,想起了葉城品嘗時那滿足的表情,想起了公寓裡溫暖的燈光……所有的人間煙火,都已成了遙不可及的過往。
就在她沉浸在悲傷中時,一股極其陰冷的視線牢牢地鎖定了她。
柳青顏猛地一抬頭,靈體瞬間因為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遠處,一個同樣是半透明的“鬼”正死死地盯著她。那是一個男人的形象,但他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幾乎折成了九十度,一顆頭顱就這樣歪歪地掛在肩膀上。他的雙眼空洞無神,裡麵沒有眼珠,隻有兩團深不見底的黑,可柳青顏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就是從那兩個黑洞裡射出來的。一絲絲黑色的怨氣,如同細小的毒蛇,在他身邊繚繞不休。
那眼神裡充滿了麻木、怨毒,以及一種對於“新生”事物的好奇。
柳青顏被嚇得連連後退,她想尖叫,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隻是一個靈體,連最基本的情緒宣泄都做不到。
她的後退似乎引起了更多“鬼”的注意。
她驚恐地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片荒蕪的大地上,遊蕩著難以計數的鬼魂。
一個沒有腦袋的鬼魂,正伸著雙手,在地上茫然地摸索著,仿佛在尋找自己失落的頭顱。一個隻有上半身的鬼魂,用兩隻手在地上艱難地爬行,所過之處,留下了淡淡的黑色痕跡。一個渾身濕透、臉色青紫的鬼魂,一邊走,一邊有灰色的水從它的七竅中不斷滴落,在乾裂的大地上積起一灘灘小小的死水。更遠處,還有一些形態更加猙獰、更加可怖的存在,它們有的三頭六臂,有的青麵獠牙,有的身上插滿了刀劍……
這裡,是真正的鬼蜮!
每一個鬼魂的身上,都散發著濃烈的、幾乎化為實質的負麵情緒——怨恨、不甘、痛苦、迷茫、瘋狂……這些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著整個世界,讓新來的柳青顏感覺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她看到那些奇形怪狀的厲鬼都將目光投向了自己,那一道道或怨毒、或麻木、或好奇的眼神,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刺得她整個靈體都在劇烈地收縮,變得比剛才更加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消散。
就在她恐懼到極點,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一個相對“正常”的聲音在她身邊響了起來。
“喂,你是新來的嗎?”
柳青顏嚇了一跳,猛地轉向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古代宮裝的年輕女鬼,容貌清秀,隻是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的身形也有些虛幻,但比柳青顏要凝實得多。與其他鬼魂身上那濃烈的怨氣不同,她身上更多的是一種化不開的哀愁。
看到柳青顏驚恐的樣子,那女鬼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說道:“彆怕,他們雖然看著嚇人,但隻要你不去招惹他們,他們也不會主動攻擊你的。在這裡,每個鬼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空搭理新人。”
柳青顏的靈體還在微微顫抖,她試著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似乎可以勉強發出一些微弱的、帶著顫音的意念:“這……這裡是哪裡?我……我不是應該去投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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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胎?”女鬼自嘲地笑了笑,指了指這片無邊無際的荒原,“這裡可不是輪回路上該有的風景。這裡是‘執念之墟’,也有鬼叫它‘忘川渡口’,是所有孤魂野鬼的聚集地。”
“執念之墟?”柳青顏茫然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嗯。”女鬼點了點頭,神情落寞地解釋道,“能來到這裡的,都是些可憐鬼。要麼,是對人世間有極強的執念,放不下;要麼,是心懷滔天的怨氣,化解不了。這些東西像枷鎖一樣困住了我們,讓我們過不了奈何橋,喝不了孟婆湯,自然也入不了輪回。隻能在這裡日複一日地遊蕩,直到執念消散,或者……魂飛魄散。”
柳青..顏的心沉了下去。執念?她對葉城,對那個溫暖的家,確實有著深深的眷戀。難道就是因為這個,她才來到了這裡?
她看著眼前的女鬼,鼓起勇氣問道:“那……我們就要永遠被困在這裡嗎?”
女鬼幽幽地歎了口氣,抬起虛幻的手,指向了極遠處的地平線。
柳青顏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在地與天的交接之處,隱約矗立著一座無比巨大的黑色山峰。山峰的頂端,有一個模糊的、散發著幽光的輪廓,像是一座宏偉的宮殿,又像是一個至高無上的王座。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與壓迫感,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清晰地傳遞過來,讓所有鬼魂都感到發自靈魂深處的敬畏。
“看到那個了嗎?”女鬼輕聲說,“那是‘輪回神殿’,輪回之主就在那裡。我們這些孤魂野鬼,隻有等到輪回之主親自點名,念出我們的名字,才能獲得解脫,被接引著進入真正的輪回通道。”
“輪回之主……”柳青顏喃喃道。
“是啊,輪回之主。”女鬼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但更多的是無儘的等待所帶來的疲憊,“可是,誰也不知道輪回之主什麼時候會點名,又會點誰的名。我在這裡已經等了三百多年了,有些鬼……甚至等了上千年。”
三百多年……上千年……
這個時間跨度讓柳青顏感到一陣眩暈。人生短短百年,而在這裡,等待的時間單位卻是以“百年”、“千年”來計算的。這是一種何等可怕的煎熬。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柳青顏忍不住問道。
女鬼的眼神變得更加哀傷,她撫摸著自己身上的宮裝,輕聲說:“我叫紅袖。生前是宮裡的一個舞女,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我等了他一輩子,他許諾過會帶我離開,可我等到老死,也沒能等到他。我不甘心,這股不甘心就成了我的執念,把我困在了這裡。我總想著,或許有一天,能在這裡等到他的魂魄……”
她說著,自己都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是不是很傻?死了都還這麼傻。”
柳青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隻能沉默。她自己的心中,又何嘗沒有一份執念呢?隻是她的執念,不是等待,而是葉城人最後的叮囑。
“不要踏進那扇門……”
她忽然意識到,或許,輪回之主點名讓她去進入的“輪回通道”,就是葉城所說的那扇“門”!
這個想法讓她瞬間警惕起來。
就在柳青顏與紅袖交談之時,遙遠的輪回神殿之上。
宏偉到足以容納星辰的殿堂內,空曠而死寂。一個身穿玄黑帝袍、麵容模糊不清的偉岸身影,正端坐於由宇宙法則凝聚而成的神座之上。祂便是這片空間,乃至整個輪回秩序的執掌者——輪回之主。
祂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無窮的空間與時間,漠然地注視著執念之墟裡的每一個靈魂。億萬鬼魂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在祂眼中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塵埃,引不起絲毫波瀾。
祂已經存在了太久,見過了太多的執念與怨恨,早已心如止水。
然而今天,當柳青顏的靈魂被那股來自“元初死亡筆記”的因果之力投入這條時間長河的支流時,祂那古井無波的心境,第一次泛起了一絲漣漪。
“嗯?”
輪回之主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個剛剛到來、顯得格外弱小和茫然的靈魂。
“這個靈魂……好生奇特。”祂低聲自語,聲音如同大道的轟鳴,在空曠的神殿中回響。
祂一眼就看穿了柳青顏的“死因”。那不是壽終正寢,不是意外橫死,甚至不是任何神明或惡魔的攻擊。那是一種更高層次的、作用於“存在”本身的抹除之力。
“是‘終結’的法則……元初死亡筆記的氣息。”輪回之主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驚訝,“多少個紀元了,那東西竟然還有人用?而且,還是用在一個如此渺小脆弱的凡人身上。”
祂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開始仔細審視柳青顏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