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拓者號”空間站的巨大舷窗外,蔚藍星7號如一顆精致的琉璃珠,靜靜懸浮在深邃的宇宙背景中。星辰的光芒穿過數萬光年的距離,在真空裡劃出冰冷而璀璨的軌跡,與空間站內部恒溫係統送出的溫暖空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劍無塵與永恒之主並肩而立,他們的目光穿透強化玻璃,落在下方那片生機勃勃的大陸上。城市群在夜晚亮起的光帶,如同星球的金色脈絡,勾勒出文明的輪廓。
“你看,”永恒之主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引誘,“他們短暫的生命,卻能在這顆小小的星球上,創造出如此輝煌的夜景。每一個光點,背後都是一個家庭,一個故事,一段喜怒哀樂。你不覺得,這本身就是一種奇跡嗎?”
劍無塵的眼神古井無波,仿佛眼前的壯麗景象與虛空中漂浮的一粒塵埃並無二致。他淡淡地回應:“螢火之光,雖可照亮方寸之地,然於皓月星河而言,其存與滅,無有分彆。其輝煌,不過是燃燒自身,終將歸於寂滅。”
永恒之主聞言,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笑意,既有無奈,也有理解。他知道,眼前的劍無塵,正處在從“人”向“道”蛻變的臨界點,用凡人的情感去觸動他,已是難上加難。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輕輕一揮手,兩人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幻。他們不再身處冰冷的空間站,而是降臨到了蔚藍星7號的一座繁華都市——“天穹市”的中心廣場。
夜色下的天穹市,霓虹閃爍,磁懸浮車在半空中的光軌上無聲穿梭,巨大的全息投影廣告在摩天大樓之間變幻著絢麗的圖案。周圍人來人往,歡聲笑語與電子音樂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煙火氣息。
劍無塵與永恒之主如同兩個幽靈,悄無聲息地行走在人群中,無人能察覺他們的存在。他們的頻率,早已與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則脫節。
就在這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穿透了城市的喧囂,刺入了兩人的感知中。
廣場中央的音樂噴泉旁,一個年輕的女孩正跪坐在地上,妝容哭花了,雙手死死地抓著一個男子的褲腿,聲音沙啞地哀求:“不要走!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對抗所有困難的!”
男子西裝革履,麵容英俊卻帶著深深的痛苦與決絕。他緊握著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卻不敢回頭看女孩一眼,隻是用顫抖的聲音說:“小雅,對不起……我……我們不合適的。放手吧,忘了我。”
“不合適?就因為我不是‘序列家族’的人?就因為你們陳家看不起我的出身?”女孩的聲音充滿了絕望與不甘,“這算什麼理由!我們的感情難道就這麼廉價嗎?可以被你那個高高在上的家族一句話就全盤否定?”
男子的身體猛地一顫,他閉上眼睛,臉上肌肉抽搐:“這不是廉價!正是因為珍貴,我才不能……不能讓你跟我一起承受那種壓力。你鬥不過他們的,我也不行……陳家的規矩,就是天。違背它,我們都會被碾得粉碎。”
說完,他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狠心掙脫了女孩的手,頭也不回地擠入人群,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隻留下那個叫“小雅”的女孩,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任由噴泉濺起的水花打濕衣衫,哭聲從壓抑的抽泣,最終變成了響徹廣場的嚎啕。那是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悲慟,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無助與心碎。
周圍的路人投來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有人竊竊私語,有人搖頭歎息,但沒有人上前。在這座快節奏的鋼鐵森林裡,每個人的悲歡都像一場短暫的雨,很快就會被更迭的霓見證與遺忘。
永恒之主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然後轉向劍無塵,輕聲解釋道:“在這個世界,雖然沒有修行者,但階級的固化,有時比修行世界的天塹還要難以逾越。那個男子的家族,是這個星球上掌控著經濟命脈的幾個‘序列家族’之一。他們的聯姻與合作,關乎著整個文明的走向。在他們眼中,愛情這種不穩定的情感,是必須為家族利益讓路的奢侈品。”
劍無塵的目光落在那個仍在哭泣的女孩身上,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在看一場早已寫好劇本的戲劇。“因緣聚合,緣儘則散。執於表象,故有此苦。她的悲傷,源於‘求不得’,源於對‘我執’的固守。待時光流轉,這段記憶亦會淡化,成為生命長河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終歸於平。”
他的語氣平淡如水,分析得精準而透徹,卻也冷漠到了極致。
永恒之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歎息道:“閣下啊……我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們還是‘概念’的雛形,第一次一同觀察類似的情景時,你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的你,雖然言語不多,但你的‘概念’本身,會因此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像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顆石子。你的眼中,會有一閃而逝的……或許可以稱之為‘憐憫’或‘共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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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現在的你,是要徹底回歸‘道’的本源了嗎?斬斷最後的情感絲線,化為那至高無上,卻也至孤至冷的‘大道’本身?”
“大道無情,運行日月。眾生悲歡,於道何乾?”劍無塵緩緩說道,“我即是道,道即是我。情感,是‘我’為體驗‘有’而衍生出的枝節,如今,到了回歸本源的時候。”
他當然知道永恒之主說的是什麼。在他的記憶深處,那些曾經體驗過的紅塵百態,那些讓他動容、讓他微笑、讓他憤怒、讓他感傷的瞬間,如同被風化的壁畫,色彩正一點點變得暗淡,細節也愈發模糊。他能清晰地“知道”那些情感是什麼,卻越來越難以“感受”到它們。這種剝離感,正隨著他人性的消散而日益加重。他知道,當最後一絲溫存消失時,他將不再是劍無塵。
永恒之主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接受這個事實。他忽然又一笑,換了個輕鬆的口吻:“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當是最後一次重溫。至少,在你完全變成‘道’之前,讓我這個老朋友,再帶你看看這有趣的‘紅塵遊戲’。”
劍無塵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這本身就是一種默許。
永恒之主手一揮,眼前的場景再次切換。他們來到了一棟摩天大樓的頂層總裁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天穹市璀璨的夜景。
辦公室內,一個身穿手工定製西裝,麵容冷峻的年輕男子正坐在真皮辦公椅上,他的麵前,站著一個略顯局促的年輕女孩,手裡抱著一疊文件。
“簽了它。”男子將一份合同推到女孩麵前,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女孩看了一眼合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不……我不能簽!這太荒唐了!做你的契約情人一年,你就投資我們公司?”
“你沒有選擇。”男子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女孩,強大的氣場讓她不住後退,“要麼簽,看著你的家族企業起死回生。要麼拒絕,明天就等著在破產新聞上看到你父親的名字。”
“你……你這是在逼我!”女孩的眼中噙著淚水,倔強地仰著頭。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伸手捏住女孩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我就是在逼你。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
“……”
一旁的永恒之主看得津津有味,他側過頭對劍無塵解說道:“看到了嗎?這是這個世界非常流行的一種敘事模式,他們稱之為‘霸道總裁’。通常,一個擁有絕對權力和財富的男性,會用一種看似粗暴的方式,強行介入一個平凡女性的生活。這種看似不平等的開端,後續往往會演變成一段糾葛的愛情故事。其核心在於滿足普通個體對‘被特殊對待’‘被強大存在所征服與保護’的幻想。”
他期待地看著劍無塵,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哪怕是困惑或不解的表情。
然而,劍無塵隻是平靜地陳述:“以力壓人,強加因果。其行為邏輯,與三麵法神強行審判於我,並無本質區彆。皆是低等生命體彰顯自身存在感的幼稚之舉。其後續若能生出‘情’,不過是弱者對強者的依賴與習慣,稱之為‘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更為貼切。”
“……”永恒之主被他這番精準到冷酷的剖析噎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扶額苦笑:“你……你還真是……一點情趣都沒有。算了算了,換一個,換一個激烈的。”
心念一動,場景再度轉移。
這一次,他們出現在一所高中的天台上。晚風蕭瑟,吹動著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單薄的衣衫。她站在天台邊緣,雙眼通紅,臉上掛著未乾的淚痕,正低頭看著下方渺小的車流和行人。
她的手機掉落在腳邊,屏幕上還亮著,顯示著一條信息:“對不起,我們分手吧。我媽說,我們現在應該以學業為重。”
女孩的身體搖搖欲墜,口中喃喃自語:“沒有了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學業?未來?我什麼都不要了……”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而決絕,一隻腳已經踏出了天台的邊緣。
“因一段虛幻情愛,便要舍棄生命這承載‘存在’的唯一憑依。愚不可及。”劍無塵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麼平靜,仿佛在評論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物品。
就在女孩身體前傾,即將墜落的瞬間,劍無塵依然靜立不動,無動於衷。在他眼中,這個女孩的生死,與一顆星辰的誕生或毀滅,都是“道”的自然演化過程,無所謂好壞,也無需乾涉。生是過程,死是歸宿,皆為常態。
“唉……”永恒之主終究是看不下去了,他輕輕歎了口氣,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女孩墜落的軌跡輕輕一點。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倒退鍵。
女孩下墜的身體以一種違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倒飛回天台,穩穩地落在了地麵上。她臉上的茫然與絕望還未散去,似乎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在她眼中,自己隻是腳下一滑,又站穩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