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市的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沉。
對於絕大多數市民而言，幾天前那場覆蓋全城的異象，已漸漸淪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從最初的恐慌與敬畏，演變成了各種光怪陸離的都市傳說。有人說是新型的氣象武器實驗，有人堅信是外星文明降臨的前兆，更有人將其與網絡上流傳的“末日預言”聯係在一起。然而，喧囂終將被時間衝淡，生活總要回歸既定的軌道。
但對於夏清雪來說，她的世界，卻在這短短幾天內，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倒轉。
曾經燈火通明的“清雪科技”總部大樓，如今隻剩下她自己的總裁辦公室還亮著孤獨的光。其餘樓層早已人去樓空，漆黑一片，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蟄伏在鋼鐵叢林之中。
夏清雪沒有開主燈，隻留了一盞桌麵台燈，昏黃的光暈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背後的落地窗上，窗外是天穹市璀璨的霓虹，繁華依舊，卻與她此刻的孤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的麵前，是個人終端投射出的虛擬光幕，光幕上顯示的，是一連串足以讓任何正常人呼吸停滯的數字。
一個星期前，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跌入穀底，即將被無儘的債務徹底淹沒時，一筆……不，應該說是一座金山，毫無征兆地砸進了她的個人賬戶。
一筆高達千億星幣的巨款。
這筆錢的出現，就像一個荒誕不經的夢。銀行的風控係統第一時間被觸發，她的賬戶被緊急凍結，隨後便是來自銀行、金融監管部門、乃至市行政廳的連環問詢。她像一個被推上審判席的犯人，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著自己對這筆錢的來源一無所知。
然而，資金的來源清晰、合法，來自於天穹市曾經的商業巨擘——林蒼生。轉賬記錄顯示，那是林蒼生變賣了自己名下所有個人資產後，一次性彙入的。
接下來的事情更具戲劇性。銀行在確認資金合法性後，解除了凍結。幾乎是同一時間，係統自動執行了法院的判決，從這筆巨款中劃走了五十多億星幣，精準地支付給了那些起訴“清雪科技”的合作方、供應商，以及銀行。那些曾經讓她夜不能寐的催債電話，瞬間銷聲匿跡。
如今，她的個人賬戶裡，靜靜地躺著九百四十幾億星幣。
這個數字，像一座無形的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的人生從一個深淵，被拋向了另一個雲端，中間沒有任何過渡，隻有巨大的、令人暈眩的失重感。
為什麼？
林蒼生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和那位傳說中的商界梟雄素未謀麵，更無任何交集。清雪科技在他龐大的商業帝國麵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這不合邏輯，不合常理，甚至不符合商業世界最基本的準則。
難道是之前那筆拯救了公司的匿名投資？也是他？可那筆投資的規模與這千億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一個行事如此隱秘的人，為何突然又變得如此驚天動地？
夏清雪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目光下意識地轉向了辦公室角落的沙發。
那裡，劍無塵正靜靜地坐著。
他依舊是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銀白色的長發在昏暗的光線下流淌著月華般的光澤。他沒有看窗外的夜景，也沒有閉目養神，隻是平靜地坐在那裡，仿佛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又仿佛他自身就是光源，驅散了角落的陰影。
這些天，公司倒閉，員工散儘，唯有他留了下來。他沒有問任何問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隻是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存在於這個空間裡。
夏清雪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端著一杯溫水，緩緩走到他麵前。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在這空曠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
“喝點水吧。”她將水杯遞過去。
劍無塵抬眸，那雙眸子清澈得像是蘊含著星辰宇宙，他沒有接水杯，隻是淡淡地看著她。
“你看起來，心緒不寧。”他的聲音清冷而平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卻總能精準地刺入人心最深處。
夏清雪苦笑一聲，將水杯放在他身前的茶幾上，然後在他對麵的沙發坐下。“心緒不寧？我想，任何一個普通人，突然背負了近千億的財富，都不可能心如止水吧。”
她頓了頓，目光緊緊地盯著劍無塵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些什麼。“是你做的，對不對？”
劍無塵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何出此言？”
“彆裝了！”夏清雪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激動和委屈，“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林蒼生……我根本不認識他！他為什麼要幫我？這背後一定有你的原因！那筆錢，是你讓他轉給我的，對不對？”
她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連日來的困惑、壓力、不安，在這一刻儘數爆發。她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讓她接受這荒誕現實的理由。
劍無塵靜靜地聽著她的質問，眼神沒有半分波動。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平靜地說道：“困境已解，緣何糾結於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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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程很重要！”夏清雪的情緒愈發激動，“這不是一筆小錢，這是一千億！它足以改變我的一生，甚至改變無數人的一生！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接受！劍無塵，你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雙眼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她凝視著眼前這個白衣白發的男人，心中充滿了矛盾。他氣質超凡，容貌俊美得不像凡人，行為舉止更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她無法將他與任何一個自己認識的社會階層聯係起來。
“你……你一定是某個超級富豪的兒子，對不對？”夏清雪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可能，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或者是那種傳說中的隱世家族的繼承人？所以你才能讓林蒼生那樣的人物為你做事？你幫我，是因為一時興起？還是覺得我的‘劇本’很有趣，想親自下場改寫一番？”
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絲自嘲。是啊，除了這個理由，還能有什麼呢？在他眼中，自己或許真的隻是一場戲裡的角色，而他，則是那個擁有絕對權力的導演。
麵對夏清雪一連串的猜測與質問，劍無塵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極淡的表情，那似乎是一種……困惑，仿佛不理解她為何要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如故：“我非你口中之人。”
“那你到底是誰？！”夏清雪追問道。
劍無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用她能理解的語言來回答。最終，他隻是說了一句：“我是劍無塵。”
這個回答，等於什麼都沒說。
夏清雪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她知道，從這個男人嘴裡，是問不出她想要的答案了。他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謎團，你越是想探究，就越是感到自身的渺小與無知。
辦公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窗外的霓虹燈光無聲地流轉，將兩人的影子映照在光潔的地板上，一個焦灼不安，一個靜如止水。
許久，夏清雪才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沙發上，她喃喃自語道：“好吧……就算我不問你是誰，不問錢的來曆。可我……我該拿這筆錢怎麼辦？”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曾經為了拉投資、簽合同而無數次與人緊握，也曾因為疲憊而在深夜裡微微顫抖。但現在，這雙手卻掌握著一筆她做夢都不敢想象的財富。
“那些債務，五十多億……已經還清了。剩下的錢，九百多億……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花不完。”夏清雪的聲音裡充滿了迷茫，“我該做什麼？把清雪科技重新開起來？還是……去做點彆的？”
她抬起頭，再次看向劍無塵，這一次，她的眼神裡不再是質問，而是求助。這個男人雖然神秘，但他總能一語道破事物的本質。或許，他能給自己一些啟示。
劍無塵看著她，終於開口了。
“你，想重新創立公司嗎？”劍無塵問道。
他的問題很簡單，很直接，直指夏清雪內心最核心的掙紮。
夏清雪聞言，愣住了。
重新創立公司？
這個念頭，在得到巨款的那一刻，確實曾像火花一樣在她腦海中閃現過。她可以重建“清雪科技”，甚至可以建立一個比之前龐大十倍、百倍的商業帝國。有這九百多億作為資本，她可以輕易地做到這一切。她可以把那些背叛她的員工重新挖回來，可以收購曾經的競爭對手，甚至可以狠狠地報複秦峰，讓他也嘗嘗一敗塗地的滋味。
這些想法充滿了誘惑力，足以讓任何一個曾經跌倒過的人熱血沸騰。
然而，當劍無塵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注視著她，問出這個問題時，夏清雪心中的那團火焰，卻奇異地冷卻了下來。
她開始回想。
回想創立“清雪科技”的初衷。那時的她，滿懷激情，想要用科技改變生活，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她回想公司發展壯大的那些年。沒日沒夜的加班，一場接一場的應酬，一份又一份的報表。她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一場電影？有多久沒有和朋友輕鬆地逛過一次街？又有多久，沒有抬頭看看天穹市的雲了？
直到那天在公園遇見劍無塵，他讓她抬頭看風景。直到他來到公司，問她“是否快樂”。
她快樂嗎？
創業的激情早已被無儘的瑣事和壓力消磨殆儘，剩下的，隻是慣性般的堅持和不服輸的執念。就像劍無塵所說，她的“存續之執”，讓她像一個被劇本束縛的演員，身不由己地表演著一個成功女企業家的角色，卻早已忘記了自己真實的感受。
當秦峰的“b計劃”將一切摧毀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崩潰和絕望。但當一切塵埃落定，當所有的債務都被還清，當那座壓在她肩上多年的大山被移開時，她感受到的，除了迷茫，竟然還有一絲……輕鬆。
一種卸下重擔的、久違的輕鬆。
看著陷入沉思的夏清雪，劍無塵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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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夏清雪緩緩地、卻無比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她說，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我不想再創立公司了。”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她感覺心中某個沉重的枷鎖“哢”的一聲斷裂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吐出了多年來積壓在心底的濁氣。
“為什麼？”劍無塵問，似乎對她的答案有些……興趣。
夏清雪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臉上露出了一抹釋然的微笑。“因為，那不是我想要的。以前我以為是，但現在我明白了，我隻是在追求一個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標簽，卻把自己真正的人生弄丟了。”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繁華而冷漠的城市。
“我累了，劍無塵。我不想再回到那種被報表、會議、應酬填滿的生活裡。我不想再為了所謂的商業版圖，去計算、去提防、去偽裝。我甚至……不想再留在這座城市裡了。”
劍無塵曾對她說過，讓她放棄公司、離開城市，以偏離“劇本”的軌跡。當時她不理解，甚至覺得荒謬。但此刻，經曆了從雲端到穀底，又從穀底到另一個雲端的離奇遭遇後，她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當所有的外在束縛都被剝離，她才終於有機會去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劍無塵也緩緩站起身，走到她的身旁，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的萬家燈火。
“歧路已至儘頭，前方或是懸崖，或是坦途，皆在你一念之間。”他平淡地說道。
“是啊，一念之間。”夏清雪輕聲重複著，她側過頭，看著身旁的劍無塵，他的側臉在霓虹燈光的映襯下，輪廓分明，俊美得令人心悸，“那你說，我該去哪裡？”
“心安處，即是歸途。”劍無塵回答。
“心安處……”夏清雪咀嚼著這三個字，眼中閃過一絲迷惘，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憧憬，“我不知道我的心安處在哪裡，但我知道，它肯定不在這裡。”
她頓了頓，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轉過身，鄭重地對劍無塵說：“劍無塵，謝謝你。”
這一聲“謝謝”，發自肺腑。無論他是什麼身份，無論他出於何種目的，是他，讓她的人生軌跡發生了偏離，讓她有機會重新選擇。
“這筆錢，我不會全部留下。”夏清雪的眼神變得清澈而堅定，“我會成立一個慈善基金，用它去幫助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剩下的……足夠我過上一種全新的生活了。”
“你呢？”她看著劍無塵，“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劍無塵的目光從城市的夜景中收回，望向了更遙遠、更深邃的夜空。那裡，有幾顆星辰在閃爍。
“雲起之處，或有答案。”他淡淡地說道。
“雲起之處？”夏清雪有些不解。
“天穹市的雲，太低。”劍無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