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無窮無儘的沙。
不是輕柔的流瀉,而是狂怒的奔湧,如同被驚醒的黃色巨龍,裹挾著碎石和毀滅的意誌,從坍塌的墓道入口處倒灌進來。空氣瞬間被剝奪,隻剩下震耳欲聾的轟鳴和令人窒息的沙塵。張驍隻覺得後背像被巨錘砸中,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去,眼前一片混沌的黃。
“趴下!貼牆!”陸子銘嘶啞的吼聲穿透風沙,帶著一種瀕臨絕境的尖銳。
陳青梧的反應快得驚人,幾乎是聲音響起的同時,她已經像壁虎般緊緊貼在了西側那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張驍也憑著卸嶺力士的本能,在撲倒的瞬間強行扭轉身體,肩背重重撞在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砸在他的頭盔上。他咳出一口帶著沙粒的血沫,視線艱難地聚焦。
沙浪幾乎是擦著他們的腳後跟拍擊在對麵牆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那兩個先前還凶神惡煞的盜墓賊,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哀嚎,便被這股狂暴的沙流徹底吞噬、掩埋。掙紮的肢體在黃沙中扭曲了幾下,便徹底消失,隻留下微微隆起的沙丘,很快又被後續湧來的流沙抹平。死亡,在這地底深處,竟是如此的迅疾和廉價。
墓室在劇烈的震動中呻吟,穹頂的灰塵簌簌落下,仿佛隨時會徹底崩塌。嗆人的沙塵彌漫在狹窄的空間裡,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刀片。手電光柱在渾濁的空氣中艱難地切割,隻能照亮身前一小片絕望。
“咳咳…沙暴…徹底把路堵死了!”陳青梧的聲音在麵罩下悶悶的,帶著掩飾不住的喘息。她用力拍打著身上的沙塵,目光焦急地掃視著這間不大的石室。除了他們進來的那個被流沙徹底封死的入口,三麵都是冰冷堅硬的石壁,唯一的出口,似乎隻有頭頂——而那上麵,是正在剝落石塊、發出不祥呻吟的穹頂。
“找路!一定有其他生路!”陸子銘靠著牆壁,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滿是冷汗,不知是嚇的還是剛才強行催動精神解讀機關的後遺症。他強撐著,手指顫抖地撫摸著冰冷的石壁,試圖尋找一絲縫隙或不同。
張驍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沙土和血漬,視線死死盯住西側的石壁。作為搬山道人,他對地脈水氣的感知遠超常人。一股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濕冷氣息,正透過厚實的岩壁,絲絲縷縷地滲入這充滿死亡塵埃的空氣裡。
“西牆!”張驍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帶著一種絕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決絕,“後麵有水氣!是活水!”
陳青梧和陸子銘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希望的火苗在絕望的黑暗中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鑿開它!”陳青梧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腰間的百寶囊裡掏出一把折疊的精鋼撬棍,“我掩護!”
陸子銘也掙紮著站直身體,將強光手電穩穩地打在張驍即將動手的位置:“小心結構!彆引起二次塌方!”
張驍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他反手從背後抽出一對奇異的兵刃——分水刺。這對刺通體呈深沉的玄青色,非金非石,表麵布滿細密如龍鱗般的天然紋路,尖端在強光下閃爍著一點幽冷的藍芒。這是搬山秘傳的寶物,遇水不鏽,分波破浪,更蘊含著一種獨特的震蕩之力,專門克製金石之物。
“搬山分岩勁!”張驍低喝一聲,丹田中一股渾厚的內力奔湧而出,瞬間灌入雙臂,流過手三陽經,最終注入那對分水刺中。刺身上的龍鱗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幽藍的光芒驟然明亮,發出低沉的嗡鳴。
他眼神銳利如鷹隼,選定了石壁上一處紋路略顯鬆散、濕氣最重的點。沒有絲毫花哨的動作,右臂筋肉賁張,分水刺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刺入!
“叮——嚓!”
一聲刺耳的金石交擊聲炸響,火星四濺!堅硬的岩石在分水刺的鋒芒和搬山勁力的震蕩下,竟如腐朽的木頭般,被硬生生刺入半尺深!細密的裂紋以刺尖為中心,蛛網般向四周蔓延開去。
張驍手臂肌肉虯結,青筋暴起,猛地發力一撬!一大塊厚重的岩石被硬生生撬了下來,轟然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塵土。一個深坑出現在石壁上。
“好!”陳青梧喝彩一聲,精神大振。她緊握撬棍和匕首,警惕地注意著頭頂和四周的動靜,防備隨時可能掉落的石塊或未知的危險。
陸子銘則死死盯著被張驍撬開的岩層斷麵,強光手電仔細掃過:“是沉積岩層!結構比想象中脆!張驍,沿著濕痕最重的方向,斜向下!那裡水氣最旺!”
張驍點點頭,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鬢角和後背,每一次揮刺都傾儘全力。他屏息凝神,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出,控製著分水刺的震蕩頻率。分水刺在他手中化作兩道玄青色的殘影,精準地刺入岩石的薄弱節點,每一次撬動都帶下大塊的石料。叮叮當當的鑿擊聲和岩石碎裂的聲響在封閉的墓室裡回蕩,成為對抗死亡倒計時的唯一戰歌。
碎石不斷落下,張驍的手臂早已麻木,虎口震裂,鮮血染紅了分水刺的握柄,又被汗水稀釋。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從未熄滅,每一次刺擊都更加沉穩、更加精準。搬山分岩勁被他催發到極致,玄青色的分水刺上,那幽藍的光芒幾乎凝成實質,每一次刺入,岩石都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從內部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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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窒息的塵埃和刺耳的噪音中流逝,每一秒都無比漫長。身後的沙堆似乎又增高了幾分,穹頂的呻吟也愈發頻繁。
“快了!”陸子銘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激動,他的手電光柱死死鎖住張驍鑿開的那個越來越深的孔洞,“水氣!非常濃鬱的水氣!就在後麵!”
張驍咬緊牙關,臉上混合著汗水、血水和泥汙,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雙臂肌肉墳起,將全身的內力毫無保留地灌注到最後一刺!
“開——!”
分水刺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狠狠刺入岩層深處,幽藍光芒暴漲!
“轟隆——嘩啦!”
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大量碎石向內塌陷的聲音!阻擋在前方的最後一道岩壁,終於被徹底洞穿!
一股遠比之前濃鬱百倍的、帶著濃重水腥味和古老淤泥腐敗氣息的冰冷氣流,猛地從破開的洞口倒灌進來!瞬間驅散了墓室中沉悶的沙塵,卻也帶來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
強光手電迫不及待地刺破黑暗,照向洞口之外。
眼前,赫然是一條幽深的地下暗河!
河水漆黑如墨,在燈光下泛著粘稠詭異的油光,無聲地向前方流淌,不知通向何方。河道不算太寬,約莫七八米,但兩邊嶙峋的黑色岩壁濕滑陡峭,向下延伸沒入漆黑的河水中,深不見底。一股仿佛沉積了千萬年的陰冷死寂氣息撲麵而來。
然而,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緊接著映入眼簾。
就在距離他們破開的洞口不遠處,幽暗的河麵上,無聲無息地漂來一樣東西。
一艘船。
一艘用腐朽發黑的木頭簡單捆紮成的、僅能容納一人的小筏子。船身布滿了濕滑的青苔和水蝕的孔洞,仿佛隨時會散架。船頭,一盞燈詭異地亮著。
那不是普通的油燈。燈盞是用慘白的、裹著破爛布條的臂骨製成,裡麵盛著某種暗綠色的油脂。一簇幽綠色的火焰,在臂骨燈盞中靜靜燃燒著,火苗穩定得詭異,沒有絲毫搖曳,散發出一種冰冷、令人作嘔的磷光。
綠慘慘的火光,勉強照亮了小船周圍一小圈水麵。就在這圈詭異的綠光映照下,水麵之下,赫然浮現出數個模糊、腫脹、扭曲的人形陰影!它們無聲地懸浮在船底,隨著水流緩緩起伏,被拉長的肢體影子在粘稠的河麵上搖曳晃動,如同溺死的冤魂正托舉著這艘不祥的燈船。
“裹…裹屍燈船?!”陳青梧倒抽一口冷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握緊了手中的古劍。古劍的劍柄傳來冰涼的觸感,讓她強行鎮定下來。
陸子銘的臉色在綠光映照下更是難看得嚇人,他死死盯著水下那些扭曲的陰影,聲音乾澀:“陰河浮屍…引魂燈…大凶之兆!這水裡有東西!”
張驍也被這詭異的景象驚得心頭一沉,但搬山道人的心誌讓他瞬間冷靜下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汙跡,眼神銳利地掃視河麵和兩岸:“管它凶不凶兆!這是唯一的路!沒時間猶豫了!找東西渡河!”
他目光如電,迅速掃過這狹小的石室和剛鑿開的洞口邊緣。洞口下方,恰好有幾塊先前鑿落的、相對平整的大石塊散落在水邊。
“快!搬石頭墊腳,我們紮筏子!”張驍當機立斷,率先衝向最大的那塊石頭。分水刺反手插回背後,他雙臂發力,低喝一聲,沉重的石塊被他硬生生抱起。
陳青梧和陸子銘也立刻行動起來。三人合力,忍著疲憊和傷痛,將幾塊大石滾到水邊,壘砌成一個臨時的、勉強可以立足的平台。陳青梧則從百寶囊裡飛快地扯出幾捆堅韌的登山繩和備用的防水布。
“陸老師,幫忙拉住!”陳青梧將繩子一端拋給陸子銘,自己則像一隻靈巧的雨燕,在幾塊墊腳石之間騰挪跳躍,手中的繩索飛快地在石塊突出的棱角和縫隙間穿梭、打結。摸金校尉的手藝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繩結牢固而精巧。
張驍也沒閒著,他用分水刺將鑿洞時崩落的一些稍長的、相對筆直的石條削尖底部,充當簡易的船槳和支撐骨架。他的動作大開大合,帶著卸嶺力士特有的剛猛,效率驚人。
時間緊迫。那艘詭異的裹屍燈船已經無聲地從他們麵前漂過,慘綠的磷火映照下,水下那些腫脹的陰影似乎更加清晰了,甚至能看到被水泡得發白、腫脹破裂的皮膚。一種難以言喻的陰冷和死寂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很快,一個簡陋卻足夠結實的三角形小筏在石台邊拚湊成型——幾根石條做骨,防水布鋪底,再用登山繩縱橫交錯地緊緊捆紮固定。筏子不大,剛好夠三人勉強擠在一起。
“走!”張驍低吼一聲,率先跳上筏子,抄起一根削尖的石條當作撐杆。筏子猛地一沉,晃蕩起來。冰冷的河水瞬間浸濕了他的靴子。
陳青梧和陸子銘緊隨其後,動作敏捷地登上筏子,各自拿起一根“船槳”。陳青梧的古劍就橫放在膝頭,劍身反射著幽綠的磷光,寒氣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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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開!”張驍雙臂肌肉賁張,石條撐杆狠狠頂在身後的石壁上。筏子受力,猛地向前一躥,離開了那小小的石台,滑入了粘稠漆黑的暗河之中。
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蔓延上來,仿佛有無數冰冷的針在刺紮。河水黑得如同墨汁,散發著濃烈的淤泥腐敗氣息和一種難以形容的腥氣。四周是絕對的黑暗,隻有他們手中的強光手電,在粘稠的水麵上劃出幾道搖曳的光柱,勉強照亮前方幾米的範圍。岩洞的穹頂在燈光邊緣若隱若現,濕漉漉地向下滴著水珠,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慌的“滴答”聲。
筏子無聲地向前漂流。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水流輕輕拍打筏子和岩石的細微聲響,以及他們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每一次心跳,都在這巨大的幽閉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緊張的氣氛如同無形的繩索,越勒越緊。陸子銘握著手電的手微微顫抖,光柱不安地掃視著兩側深不見底的黑色岩壁和前方深邃的河道。陳青梧則屏息凝神,側耳傾聽著水麵下的動靜,古劍的劍尖微微抬起,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張驍緊握著撐杆,站在筏頭,搬山道人的感知被他催發到極限。他努力捕捉著水流細微的變化,試圖避開任何可能的暗礁和漩渦。那股陰冷的、被窺視的感覺始終縈繞不去,讓他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