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0月28日清晨,天剛破曉,四川省溫江專區灌縣現成都都江堰市)的鄉間小道上已經人影綽綽。
摩托車的轟鳴聲、自行車的鈴響和年輕人的說笑聲混雜在一起,打破了晨霧中的寧靜。他們穿著時興的衣裳,像一股彩色的潮水,朝著集市的方向湧去。
就在這片喧囂中,一輛滿載農產品的四輪拖拉機正行駛在柏油路上。駕駛員老張手握方向盤,嘴裡哼著小調。
突然,一個中年婦女從路邊猛地衝出來,張開雙臂徑直站在路中央,大聲呼喊。老張嚇得一腳急刹,輪胎在路麵擦出兩條黑痕,拖拉機在幾乎撞上她的瞬間停住了。
老張怒氣衝衝推開車門,正要破口大罵,卻一下子愣住了。
那女人看上去五十多歲,鬢發花白,淩亂地盤在腦後,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她腰間係著一條沾滿汙漬的藍布圍裙,圍裙下擺撩起紮在腰間,裡麵鼓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什麼東西。最讓人心驚的是她滿臉的淚痕和那雙近乎絕望的眼睛。
“師傅,行行好,帶我進城吧,我屋裡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啊……”她雙手扒住車門,聲音嘶啞,渾身發抖。
老張本來還想嗬斥,但聽到“人命”二字,又見她哭得幾乎站不穩,心裡一軟,擺手道:“哭啥!快上來!”
女人連爬帶摔地跌進駕駛室,一路上緊抱圍裙,啜泣不止。老張幾次想問她出了什麼事,圍裙裡藏的是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到了城門口,老張停下車:“拖拉機不能進城,你就這兒下吧。”那女人跌跌撞撞跳下車,什麼都顧不上說,撒腿就往城裡跑。
她逢人就扯著嗓子問:“法院在哪兒?法院在哪兒?”路邊的人見她神色惶惶、衣衫不整,有的哄笑,有的指路,不一會兒,她身後跟了一群看熱鬨的人。
九點鐘光景,這女人領著一長串人跌跌撞撞衝進灌縣人民法院。值班的曾副院長剛放下報紙,就被這陣仗驚得站了起來。
那女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磕頭,哽咽著說:“長官,我來自首,我犯了法……”
“站起來說話,我們新社會不興跪。”曾副院長扶她起來,察覺事態嚴重,語氣嚴肅起來,“你叫啥?是哪的人?”
“我叫鄭乃花,大和鄉楊柳村的……”她依舊顫抖著,淚流滿麵。
“你犯了什麼事?”
她卻隻是反複念叨:“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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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退回二十五年前。鄭乃花初嫁到王家時,是金馬河一帶出了名的俏媳婦。
二十歲的她,梳一根烏黑長辮,辮梢係紅綢蝴蝶結,瓜子臉,月牙眉,見人低頭先笑,聲音溫柔得像春水。
大家都說,王大林有福氣,娶了這麼個伶俐媳婦。
王大林那時是大隊文書,常年穿中山裝,胸袋彆兩支鋼筆,眉清目秀,能寫會算,是鄉裡少有的文化人。
鄭乃花進門後孝敬公婆、體貼丈夫,生下四個女兒,日子雖不富裕,但也平和安穩。
變故發生在1960年,婆婆病逝,公公王煥庭成了鰥夫。他時年六十,身材高大,迷信鬼神,曾是本地一貫道的頭目,土改時還被管製過幾年。
老伴走後,王煥庭竟把歪心思動到了兒媳身上。
一天他外出回來,故意愁眉不展長籲短歎,對鄭乃花說:“我今天求菩薩顯靈,說咱家要出大災……你男人命中有劫,活不過三十!”
鄭乃花一聽手一軟,碗“啪”地摔碎在地。她沒讀過書,本就迷信,更何況事關丈夫性命。她扯著公公衣袖哭求:“爹,這咋辦啊?你得救救大林!”
王煥庭裝模作樣沉吟片刻,壓低聲音說:“菩薩講,你命凶克夫,但我命更凶,能壓住你。隻有……隻有我跟你‘陰陽交配’,才能替你丈夫擋災!”
鄭乃花愣了半天才聽懂,頓時滿臉通紅,連連搖頭:“不……這不成……”
“你不願意,就眼睜睜看著大林沒命吧!”王煥庭甩手就走。
那天夜裡雷雨交加,鄭乃花輾轉難眠。忽然聽見敲門聲,王煥庭在門外喊:“乃花!你忍心讓大林死嗎?連老天都發怒了!”
一聲驚雷炸響,鄭乃花嚇得一顫,最終抖著手拉開了門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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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王煥庭竟強行霸占兒媳長達二十年。鄭乃花也曾試圖反抗,但王煥庭威脅:“你要不從,我就求菩薩咒死你男人!”愚昧和恐懼讓她一次次屈服。
丈夫王大林常年住大隊部,直到1979年春天的一個清晨,他偶然提前回家,推開臥室門,竟看見父親從自己妻子的蚊帳裡探出頭來。那一刻他如遭雷擊,渾身冰涼。
他後來從小女兒口中得知:“爸爸不在家時,爺爺常對媽媽動手動腳……”王大林拳頭攥緊又鬆開,最終選擇了沉默。他隻要求女兒彆說出去,並從此每天回家過夜。
鄭乃花也試圖擺脫公公。她幾次對王煥庭說:“爹,我都是做外婆的人了,您也快八十了,收手吧……”但王煥庭不但不聽,反而變本加厲,甚至以不給家用作為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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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的爆發是在1982年10月28日一早。王大林天沒亮就去鄉裡開會。鄭乃花正在灶邊煮飯,王煥庭見四下無人,又從背後摟住她。鄭乃花拚命掙紮,低吼著:“放開!”
王煥庭卻越摟越緊。混亂中,鄭乃花抄起手中的鐵鍋鏟向後猛擊——“嘭”的一聲,正中王煥庭頭部。他身子一僵,向後倒去,後腦又重重磕在桌角上,頓時昏死過去。
鄭乃花驚慌失措,衝進豬圈提起鍘刀……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犯了命案。
她本想舉刀自儘,卻終究下不去手。最後她想起丈夫說過“自首能減罪”,於是將凶器裹進圍裙,跌跌撞撞跑出家門,一路攔車、哭求,終於在兩個多小時後趕到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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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醫院全力搶救,王煥庭仍因傷勢過重於次日死亡。經法院審理,認定鄭乃花犯故意傷害致死罪,但考慮其長期遭受欺辱、主動投案等情節,最終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一場因封建迷信、家庭倫理悲劇而引發的慘案,最終以這樣的方式落幕。它不僅是個人的悲劇,也是那個時代部分農村地區愚昧與法治意識淡薄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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