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莊園的界石剛埋進渭水灘的濕泥。少府財計署的銅鉦就敲破了長安的晨霧。劉妧推開窗,簷下懸掛的青銅算盤被風吹得輕晃。二十二枚算珠碰撞的脆響,混著遠處西市"磨剪子嘞戧菜刀"的吆喝,像極了幼時在南市聽慣的市井調子。案頭新抄的《算學算緡令》竹簡還帶著竹青。旁邊壓著臨邛卓氏的稅冊——冊子上"鐵器作坊五座"的墨跡底下,隱隱透出被茶水塗改過的"十七座"字樣。墨色深淺間,像極了卓家綢緞莊裡那匹表裡不一的蜀錦。
衛子夫的侍女輕手輕腳掀開門簾,鬢角還沾著露水。"公主,西市綢緞莊的王老板娘跪著不肯走,"她聲音壓低,"說昨夜親眼見卓家的騾車往天命祠送胡麻。"侍女展開油紙包,裡麵幾縷粗麻線頭纏著細小的黑刺。"她指甲縫裡還留著這刺,"侍女比劃著,"說是從麻袋縫裡拽的——跟十年前您在長樂宮見過的桐木人身上的刺一個樣。"劉妧捏起線頭對著天光,刺尖泛著鐵屑般的冷光。忽然想起館陶公主府那隻鎏金熏爐,爐底暗紋正是這種三棱黑刺。
霍去病的馬隊停在財計署門前,馬蹄踩碎了昨夜的積雨。他撩起甲葉上的水珠,護腕處新鑄的稅徽銅片磕在劍柄上叮當響。"卓王孫帶了百來號人堵在街口,"他眉頭緊鎖,"有穿大宛錦袍的胡商,也有扛著鐵鉗的冶鐵工。"話音未落,街對麵就炸開了鍋——穿玄色深衣的漢子揮舞著青銅鐵券,券麵"文帝賜爵"四個字被磨得發亮。"我家祖爺爺給孝文皇帝鑄過錢!"他嗓門洪亮,"這鐵券能免十年算緡!"
卓王孫站在人群前排,錦袍上"陶朱遺風"四個銀線繡字被雨水浸得發暗,袖口卻磨出了毛邊。他身旁的胡商們擠擠挨挨:戴尖頂氈帽的康居人不停搓著鑲玉刀柄,粟特商販用帕子包著成疊的飛錢票,幾個穿短打的冶鐵工扛著鐵砧,砧角還沾著未磨平的狼毒草渣。"算緡令是要逼死我們!"卓王孫突然拔高調子,故意讓聲音發顫,"先帝爺在位時,哪有讓商賈按田畝數交稅的道理?"
劉妧踩著積水走近,木屐底蹭到塊滑膩的苔蘚。"卓先生這鐵券,"她指了指券麵模糊的朱砂印,"倒跟隴西李氏的免丈量田契一個成色。"旁邊蹲在地上的老市令寧成突然用拐杖戳了戳鐵券邊緣。"公主您瞧,"他眯起眼,"這銅鏽是新抹的漆,底下還露著山越"五毒"的刻痕呢!"卓王孫慌忙去捂鐵券,腰間玉牌"當啷"掉在水裡——玉牌背麵那隻浮雕蟾蜍,正是元光五年巫蠱案裡桐木人身上的紋樣。
桑弘羊抱著一摞牛皮賬簿從財計署出來,這位洛陽賈人出身的會計師,袍角還沾著昨晚算賬時灑的墨點子。"卓先生說隻有五座作坊,"他翻開一本畫滿紅線的賬簿,羊皮紙頁上鐵器運輸路線密如蛛網。"可算學物流記著,"他用竹筆戳著地圖,"上個月從臨邛發出的熟鐵,走了十七條不同的商路。"他指向鹽澤渡口,"這裡的胡麻中轉站,上個月運出的鐵器比穀米多三倍。"
人群裡突然擠出個高鼻深目的大宛商人,氈帽簷上還滴著水。"在下摩尼,從貴霜城來。"他展開羊皮飛錢票,上麵用楔形符號和漢隸寫著"持票人王三郎",票角兩個重疊的指印清晰可見。"在我們那兒,票據要蓋手印和算學符,"摩尼指著票麵上的符號,"這樣就算票丟了,彆人也兌不了錢。"卓王孫身後的粟特商販們突然騷動起來,有個藍頭巾漢子下意識摸向袖袋,被霍去病一把攥住手腕,摸出疊沒有指印的飛錢票,紙角還沾著胡麻油漬。
"卓王孫,"劉妧蹲下身,撿起卓王孫掉落的玉牌,"你用假鐵券逃稅,又拿熟鐵換匈奴的狼毒草籽。"她翻開另一本賬簿,裡麵夾著截發黑的胡麻稈,稈身刻著細小的"匈"字。"這草磨成粉摻在鐵水裡,"她聲音冷下來,"能讓漢軍的環首刀半年就鏽出窟窿。"卓王孫撲通跪進泥水裡,錦袍下擺立刻吸飽了汙水。"公主饒命!"他磕頭有聲,"是館陶公主府的管家讓我乾的,她說隻要給天命祠捐夠萬兩黃金,就能給我謀個關內侯……"
申時雨停,財計署前臨時搭起驗稅棚。張小七蹲在棚下刻青銅飛錢,錘頭每敲一下,錢麵上就多出一道指紋槽。"桑先生說,"他抬頭擦汗,"得把買主的指紋嵌進去,跟契書上的手印對得上才行。"老市令寧成舉著新鑄的青銅審計牌,對著天光轉來轉去。"昔年主父偃大人算緡,"他缺了半顆牙的嘴漏著風,"帶著兵丁挨家抄,哪像如今,拿個銅牌子照一照,真假就出來了。"
天擦黑時,衛子夫宮裡的小內侍踩著積水跑來,鞋幫全泡了水。"公主,"他喘著氣,"皇後娘娘在天命祠的香爐灰裡扒出這個。"漆盒裡半本燒焦的賬簿還冒著青煙,紙頁上用朱砂寫著"麒麟現世,捐金百斤醴泉湧出,獻金五百"。劉妧翻開最後一頁,粘著片焦黑的帛書,上麵隸書寫著"女帝當興,宜立東宮"——正是十年前巫蠱案裡,埋在衛子夫寢宮的密語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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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財計署的油燈結了燈花。劉妧和桑弘羊圍在案前,算籌在漆盤裡堆成了小山。"按卓家十七座作坊算,"桑弘羊撥著竹籌,每顆算籌都刻著稅銀數目,"十年漏的稅夠在北地郡買三千匹匈奴戰馬。"張小七在旁邊刻著界碑模具,忽然停了錘子。"我娘說,"他聲音低下來,"卓家佃戶交租用的都是剪邊錢,跟郭昌案裡的偽幣一個模子。"他袖口磨出的破洞裡,露出給新飛錢試刻的紋樣。
更夫敲過三更,阿瞞牽著瞎眼黃狗"追風"摸到財計署後院。狗突然對著枯井狂吠,爪子刨出的泥水裡漂著黑刺。眾人撬開井蓋,底下埋著半袋胡麻種子,種子上沾著的黑刺比之前的更長。旁邊還有塊揉皺的獸皮,上麵用胡文歪歪扭扭寫著"鐵器換蠱種,三年絕漢嗣"。霍去病捏著獸皮,指節把皮革撚得發白。"這跟李氏莊園地窖裡搜出的獸皮,"他看向劉妧,"是同一個狼群的標記。"
破曉的微光滲進窗欞時,西市口豎起了算學金融驛站的木牌。摩尼蹲在地上,用炭筆在木牌上畫符號。"看這刻痕,"他指點著,"直角是正經買賣,銳角是藏了錢,鈍角就是通敵走私。"老佃戶老王頭拄著拐杖湊過來,用指甲刮著木牌上的刻痕。"這下好了,"他咧開嘴,露出缺牙,"卓家那些往匈奴賣鐵器的黑心錢,再也藏不住了。"他褲腿上還沾著今早犁地時的泥點。
街對麵卓家綢緞莊的夥計們正往外搬賬本,賬本用麻繩捆著,每捆都貼著封條。卓王孫被押上囚車時,突然對著驗稅棚啐了一口。"這算緡令斷我財路,"他被布堵住嘴,聲音含糊,"可斷不了……"袖口滾出個蠟丸——蠟丸裂開,露出半截染血的胡麻稈,稈身用針刺著個極小的"館"字。
晨霧中的長安漸漸醒轉,算學驗稅棚前排起了長隊。穿粗布短打的菜販攥著用木炭畫的賬本,跟穿錦袍的布商擠在一起。賣草鞋的張老漢把賬本遞給張小七,手心裡全是汗。"官爺,"他搓著手,"我這小攤子也得算緡嗎?"張小七接過那片破竹簡,上麵用指甲刻著"草鞋三百雙,換粟米二石"。"老人家,"他笑了笑,"算緡算的是年利過千的富商,您這小買賣,登個記就行。"
棚子角落裡,摩尼正給幾個年輕吏員演示飛錢畫法,羊皮紙上的指印油彩還沒乾。突然有個小吏指著遠處喊:"看!那不是卓家的冶鐵工嗎?"眾人望去,隻見幾個穿短打的漢子背著鋪蓋往城外走,腰間都係著新領的算學稅牌,牌上刻著"前卓氏雇工"——其中一人褲腳卷著,腳踝上有塊烙鐵燙的狼頭疤,跟匈奴降兵身上的標記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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