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赤陽真人和雪靈兒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目光在玄青那散發著濃濃“生人勿近”氣息的深青色背影，與白毛窩裡抱著破花盆、睡得香甜的歐衛之間來回逡巡，隻覺得這氣氛詭異得令人窒息。
歐衛小小的身子陷在厚實雪白的長毛裡，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帶著孩童特有的無憂無慮。他一隻小胳膊緊緊摟著那個灰撲撲、布滿手指印的破花盆“灰灰”，另一隻小手還無意識地搭在旁邊蜷縮熟睡的小芒身上。金毛毛蜷在他腳邊，也睡得四仰八叉，小肚皮一起一伏。那點米粒大小的星核碎片，依舊在花盆旁邊的長毛窩裡，微弱而固執地閃爍著，仿佛一顆被遺忘在塵埃裡的星辰。
赤陽真人感覺自己的道心正在經曆前所未有的煎熬。一邊是堆積如山的稀世珍寶，隨便摳一塊下來都足以讓他做夢笑醒；一邊是玄青前輩那如同實質般沉重冰冷的威壓，無聲地警告著任何非分之想。他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強迫自己入定，可神識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堆閃閃發光的“太陽精金”、“龍涎晶”…內心天人交戰，痛苦萬分。
雪靈兒則安靜地坐在騶吾厚實溫暖的皮毛旁。巨大的瑞獸趴伏在地，金瞳半闔，似乎也在閉目養神。雪靈兒小手無意識地撫摸著騶吾頸側柔軟的長毛，目光卻時不時飄向白毛窩裡熟睡的歐衛，清澈的眼眸裡帶著一絲羨慕。那張窩，看起來真的好軟好舒服啊…她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連日來的驚險奔波，加上此地濃鬱靈氣帶來的放鬆感，倦意也悄然襲來。
時間在寂靜中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炷香，或許是半個時辰。
“唔…”
一聲細微的、帶著濃濃睡意的鼻音打破了石室的沉寂。
是歐衛。
小家夥在柔軟的白毛窩裡扭了扭身子，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純淨的大眼睛裡還帶著初醒的迷蒙水汽，像林間迷途的小鹿。他先是下意識地緊了緊懷裡抱著的破花盆“灰灰”，感受到那粗糙冰涼的陶土觸感，才像是確認了什麼似的，小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然後，他注意到了花盆裡那乾涸板結、裂開道道細紋的灰土。
“土土…”歐衛小聲嘟囔著，小眉頭微微蹙起，帶著一絲心疼和堅定，“還沒活過來…衛衛要給你喝水水！”
澆水的執念，如同種子般在他小小的心裡生根發芽，此刻睡醒後更加茁壯。他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儘量不驚動身邊熟睡的小芒和金毛毛。小家夥抱著花盆，手腳並用地從巨大柔軟的白毛窩裡爬了下來，小腳丫踩在冰冷光滑的岩石地麵上，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這聲音在寂靜的石室裡格外清晰。
赤陽真人猛地從“痛苦”的入定（主要是看得到摸不著的痛苦）中驚醒，睜眼就看到小師叔抱著那個破花盆，像隻抱著堅果的小鬆鼠，正探頭探腦地在石室裡張望，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小師叔？”赤陽真人壓低聲音，帶著詢問。
歐衛豎起一根小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小聲道：“赤陽伯伯，衛衛要去找水水，澆花盆。”他的目光在石室各處掃過，最終落在了石室深處、玄青身影消失的方向。那裡，除了那道流淌著銀色光暈的空間門（此刻已縮小回僅容一人通過的大小），似乎還有一條不起眼的、通往更幽深處的甬道。
“水？”赤陽真人一愣，隨即想起這石室雖大，但似乎真沒看到水源。他剛想說話，歐衛已經抱著花盆，邁開小短腿，目標明確地朝著那條幽深的甬道走去！
“小師叔！等等！”赤陽真人心頭一跳，連忙起身想阻止。那可是玄青前輩的私人領域！誰知道裡麵還有什麼禁忌？
然而，歐衛的動作快得出奇，或者說，他對“澆水救土”這件事的執著超乎想象。赤陽真人剛起身，小家夥已經抱著花盆，“哧溜”一下鑽進了那條光線昏暗的甬道口！
“這…這可如何是好！”赤陽真人急得直跺腳，追到甬道口，卻不敢貿然進去。他求助般地看向依舊背對著眾人、仿佛石雕般的玄青背影，又看看被驚醒、正揉著眼睛坐起來的雪靈兒和一臉茫然的騶吾。
“前輩…小師叔他…”赤陽真人硬著頭皮開口。
玄青的背影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回應，仿佛根本沒聽見。隻有那負在身後的手，指節似乎又緊握了幾分。
赤陽真人無奈，隻得焦急地在甬道口踱步，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
甬道內光線昏暗，隻有鑲嵌在石壁上的一些細小晶石散發出微弱的熒光，勉強照亮腳下的路。空氣比外麵的石室更加濕潤陰涼，帶著一股淡淡的、類似於水汽和苔蘚混合的氣息。
歐衛抱著對他來說有點沉重的破花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走。甬道並不長，拐過一個彎，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比外麵石室小許多的、相對私密的空間。
這裡的光源來自於穹頂幾顆更大的夜明珠，光線柔和。地麵依舊是打磨光滑的深青色岩石，但靠牆的位置，卻有一方小小的、由整塊溫潤白玉雕琢而成的水池！池水清澈見底，散發著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顯然溫度極低。水池上方，有細微的水流正從石壁縫隙中滲出，滴滴答答地落入池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水水！”歐衛眼睛一亮，歡呼一聲，抱著花盆就朝水池跑去。
然而，他的腳步剛邁出兩步，就猛地頓住了。
小家夥抱著花盆，站在原地，小嘴微張，純淨的大眼睛瞪得溜圓，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在那方寒玉水池的旁邊，鋪著一塊更加厚實、顏色更深沉的獸皮。獸皮之上，盤踞著一條…龍？
不，準確地說，是玄青龐大的龍軀，以一種完全放鬆的姿態，正…酣然沉睡！
與平日那威嚴盤踞、時刻散發著冰冷威壓的姿態截然不同。此刻的玄青，巨大的龍首枕在交疊的前爪上，深青色的鱗甲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線下失去了幾分冷硬，反而泛著一層溫潤的光澤。那雙燃燒著幽藍火焰、足以洞穿虛空的豎瞳緊緊閉合著，長長的龍須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最令歐衛震驚的是，那巨大的、布滿利齒的龍吻微微張開了一條縫隙，一絲晶瑩剔透、如同極品水晶融化而成的“龍涎”，正從嘴角緩緩滲出，拉出一條細細的、亮晶晶的絲線，欲滴未滴地懸在那裡，在微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但這還不是最震撼的。
最震撼的，是那聲音！
“呼——嚕——！！！”
“轟隆——！！！”
一聲沉悶悠長、如同地脈深處傳來的悶雷轟鳴般的鼾聲，猛地從玄青那微張的龍吻中噴吐而出！這聲音是如此巨大，如此具有穿透力和震撼力！
整個小空間都仿佛在這聲鼾鳴中震動！石壁上鑲嵌的細小晶石光芒一陣亂閃！穹頂的夜明珠微微震顫！連那方寒玉水池平靜的水麵，都被震得蕩漾起一圈圈急促的漣漪！一股無形的、帶著灼熱龍息的氣浪隨著鼾聲噴湧而出，吹得歐衛額前的碎發和衣角都向後飄飛！
這還沒完！
“呼——嚕——！！！”
“轟隆隆——！！！”
第一聲鼾聲的餘波尚未平息，第二聲更加雄渾、更加悠長、仿佛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的鼾鳴接踵而至！這一次，連空氣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嗡鳴！石壁上簌簌落下些許細微的塵埃！水池邊的幾塊散落的小晶石被震得“叮叮當當”滾落開去！
歐衛抱著花盆，小小的身體在這恐怖的“雷聲”中微微搖晃。他張著小嘴，眼睛瞪得比剛才更大，小臉上沒有害怕，反而充滿了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奇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敬佩”？
“呼——嚕——！！！”
“轟隆隆——！！！”
第三聲鼾鳴如期而至，如同沉睡巨神的歎息，帶著橫掃一切的磅礴氣勢！這一次，連空間都似乎產生了細微的扭曲！水池上方滴落的水珠都被這聲波震得偏離了軌跡！
在這毀天滅地般的“三重奏”鼾鳴間隙，還夾雜著一些細微的、卻同樣清晰的聲音：細微的、滿足的吧唧嘴聲（仿佛在夢中品嘗著什麼美味），以及…那懸在龍吻邊的晶瑩“龍涎”，終於不堪重負，“吧嗒”一聲，滴落在下方鋪著的深色獸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歐衛徹底看呆了。他抱著花盆，像一尊小小的雕像，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仰著小臉，看著眼前這顛覆了他對“玄玄”所有認知的震撼景象——威嚴神聖的玄龍尊者，睡覺打呼嚕，聲音比打雷還響，還…流口水？
巨大的落差帶來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孩童特有的、直白到近乎殘酷的“真相衝擊”。
小家夥眨巴了兩下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他看看那震得石室亂晃的龐大龍軀，看看那微微張開的龍吻和懸垂的晶亮絲線，又看看獸皮上那一小片新鮮的濕痕…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篤定的結論，如同閃電般劈開他小小的腦海，瞬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