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那場驚天動地的“爐火純青”事件,如同在逍遙宗高層心頭又狠狠剜了一刀,傷口新鮮,痛感清晰。丹閣之主靈韻真人看著呈報上來的損失清單,纖手都在微微顫抖。火椒籽、千年碧玉髓原液、星辰砂自不必說,損毀的丹爐、玉架、無數珍稀藥材……林林總總,價值幾乎抵得上丹閣小半年的產出!更讓她心塞的是,這損失竟是源於一顆火椒籽引發的連環“慘案”,肇事者還一臉無辜地捧著“糖球”……這讓她這位素以嚴謹著稱的丹道大家情何以堪?
掌教雲崖子真人更是焦頭爛額。安撫丹閣,補償損失,封鎖消息(雖然那驚天爆炸和詭異甜香早已傳遍宗門),處理因驚嚇過度再次臥床不起的枯木長老……樁樁件件,都讓他心力交瘁。他感覺自己這幾日歎的氣,比過去一百年加起來都多。
“草木堂”計劃夭折,“丹房熏陶”成了災難現場,幼尊的教育(或者說安置)問題,再次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壓在了逍遙宗所有核心高層的心頭。總不能真讓這小祖宗天天在翠微苑裡追兔子、禍害靈泉錦鯉吧?萬一哪天再心血來潮,把苑中那棵千年朱果樹當滑梯給刨了……雲崖子想想都覺得眼前發黑。
就在這愁雲慘淡、眾人一籌莫展之際,掌管劍閣的玉衡真人站了出來。
這位素來冷峻、惜字如金的劍修,此刻眉頭緊鎖,眼神卻異常堅定。他對著愁眉苦臉的雲崖子等人,聲音清冷如劍鳴,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掌教師兄,諸位。幼尊心性跳脫,難以靜心。我劍閣一脈,雖重殺伐,然劍心通明,亦可養性。閣中藏劍無數,劍氣森然,或可磨礪其心誌,令其感知鋒芒之銳,進而收斂散漫?”
玉衡真人的提議,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塊石頭。眾長老麵麵相覷。
讓幼尊去劍閣?感受劍氣鋒芒?磨礪心誌?
這個想法……很劍修,也很……大膽!
劍閣是什麼地方?那是逍遙宗劍道傳承的核心!裡麵供奉著曆代祖師和傑出前輩留下的無數飛劍、劍胚、劍意圖譜!劍氣縱橫,鋒芒畢露!尋常弟子進入,都要凝神靜氣,謹守心神,稍有不慎便會被淩厲的劍氣所傷!讓一個毫無修為、心思比蝴蝶還跳脫的奶娃娃進去?這跟把一隻懵懂的小羊羔丟進狼群裡有什麼區彆?
“玉衡師弟……這……是否太過……凶險?”玄誠祖師撚著白須,老臉上寫滿了憂慮。他實在無法想象那個抱著草編小狗、滿腦子“甜甜的”和“好玩”的小祖宗,在劍閣裡會是什麼景象。是嚇得哇哇大哭?還是……把那些桀驁的飛劍當玩具拔出來亂揮?
“是啊!玉衡師兄!”靈韻真人也連忙反對,“劍閣劍氣何等淩厲?幼尊毫無根基,神魂稚嫩,萬一被劍氣所傷,後果不堪設想!”丹房炸爐的教訓還曆曆在目,她可不想再聽到劍閣被拆的消息。
“哼!”紫霄真人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虯髯抖動,“怕什麼!有玄龍前輩在側,還能讓劍氣傷了幼尊不成?俺老紫倒覺得玉衡師弟這主意不錯!劍乃百兵之君,最是剛直!讓這小……幼尊去感受感受什麼叫鋒芒,什麼叫規矩!總比天天禍害花花草草強!”他倒是覺得以毒攻毒或許有效。
雲崖子掌教眉頭擰成了疙瘩,內心激烈掙紮。玉衡師弟的提議無疑帶著巨大的風險,但眼下的確也找不到更合適的去處了。百草園和丹房的前車之鑒證明,讓幼尊安靜待著本身就是個偽命題。與其被動等待他拆家,不如主動給他找個……相對結實點的地方?至少劍閣的飛劍,應該比靈草和丹爐耐造……吧?
最終,在玉衡真人堅定的目光和紫霄真人的力挺下,雲崖子一咬牙,抱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拍板決定:“好!就依玉衡師弟所言!明日……便送幼尊去劍閣!感受劍道鋒芒!靈韻師妹,煩請你多備些滋養神魂、安撫心脈的丹藥……以防萬一!”
靈韻真人:“……”她默默地從袖中又掏出了幾個青玉藥瓶,感覺自己的丹閣快成幼尊專屬藥鋪了。
劍閣,坐落在逍遙宗主峰西側一座形如利劍指天的孤峰之巔。整座山峰都籠罩著一股無形的、令人肌膚生寒的鋒銳之氣。通往峰頂的“礪劍道”,由無數塊飽經風霜、棱角分明的黑色玄鐵石鋪就,踏足其上,仿佛能聽到金鐵交鳴的鏗鏘回響。
峰頂,一座通體由深青色“庚金玄鐵”鑄就的巍峨殿宇拔地而起,造型古樸剛硬,線條冷冽,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殿門如同兩扇巨大的、未曾開鋒的劍胚,沉重而肅穆。門楣之上,懸掛著一塊同樣由庚金玄鐵鑄成的巨匾,上書兩個鐵畫銀鉤、仿佛由無數劍氣凝聚而成的大字——“劍閣”!
僅僅是站在殿外,便能感受到一股撲麵而來的、仿佛能刺穿靈魂的森然劍意!空氣都仿佛凝固成了無形的劍刃,切割著每一寸空間。
此刻,殿門緊閉。殿外肅立著兩排身著玄黑勁裝、背負長劍、氣息冷冽如出鞘利劍的劍閣精英弟子。他們個個神情肅穆,目不斜視,如同兩排沉默的劍碑。
玉衡真人一襲青衫,身姿挺拔如鬆,站在殿門前的廣場中央。他臉色比平日更加冷峻,周身氣息沉凝,如同蓄勢待發的古劍。在他身後半步,站著幾位同樣氣息淵深、麵容古板的劍閣長老,個個如臨大敵。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氣氛,比迎接強敵入侵還要凝重百倍。
“來了!”玉衡真人目光如電,投向礪劍道的方向。
隻見掌教雲崖子真人親自“護送”,小心翼翼地牽著歐衛的小手,一步步踏著黑色的玄鐵石階走了上來。歐衛今天依舊穿著那身青色小袍,懷裡抱著草編小狗,小臉上滿是好奇。他顯然被這黑漆漆、硬邦邦的山路和周圍冷颼颼的空氣弄得有點不適應,小腦袋左顧右盼。
玄青則依舊是一身墨袍,不疾不徐地跟在幾步之後,如同沉默的守護者。
“幼尊,此地便是劍閣。”雲崖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裡麵有很多……嗯……亮閃閃的、會飛的‘大寶劍’!玉衡伯伯會帶你進去看看,很有意思的!”他試圖用歐衛能理解的詞彙描述。
“大寶劍?”歐衛大眼睛眨了眨,似乎被這個新奇的詞吸引了。他看看那兩扇巨大沉重的玄鐵殿門,又看看門口站得筆直、表情嚴肅的玉衡真人和那些黑衣哥哥們,小臉上露出一絲怯生生的好奇。
玉衡真人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緊張。他上前一步,對著玄青恭敬一禮:“前輩,幼尊,請隨我來。”他的聲音刻意放得平緩,卻依舊帶著劍修特有的冷硬質感。
他走到那兩扇巨大的玄鐵殿門前,雙手結印,打出一道凝練的青色劍元。殿門發出一陣沉重的、如同磨盤轉動的“軋軋”聲,緩緩向內開啟了一道僅容兩人通過的縫隙。
一股更加精純、更加磅礴、仿佛沉澱了萬載歲月的森然劍意,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從門縫中洶湧而出!
嗡——!
殿外所有劍閣弟子,包括那幾位長老,周身佩劍都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在向閣內無數的前輩劍意致敬!空氣溫度驟降,仿佛凝結出了細小的冰晶!
雲崖子掌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連紫霄真人這種粗線條的猛人,此刻也收斂了周身雷光,眼神凝重。
歐衛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氣息激得縮了縮脖子,小手下意識地抓緊了雲崖子的袍角。他感覺好像有很多看不見的、冰冷的小針在紮他,很不舒服。
玉衡真人側身讓開道路,對著玄青和歐衛做了個請的手勢,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前輩,幼尊,請。”
玄青麵色如常,仿佛那足以讓元嬰修士都心神搖曳的劍意洪流隻是拂麵清風。他邁步,率先踏入了那道劍意森然的門縫。
歐衛看看裡麵黑黢黢的、感覺很冷的門洞,又看看旁邊一臉鼓勵(強裝鎮定)的雲崖子伯伯,再看看玄青伯伯那沉穩的背影,小家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鬆開雲崖子的手,抱著他的草編小狗,邁開小短腿,噔噔噔地追著玄青跑了進去!
雲崖子和玉衡真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緊張。兩人連忙緊隨其後,閃身進入殿內,沉重的玄鐵殿門在身後轟然關閉!
劍閣內部,光線幽暗而奇異。
沒有窗戶,光源來自於穹頂之上鑲嵌的無數顆拳頭大小、散發著清冷白光的“劍魄石”。冷白的光輝灑落,映照出殿內無比震撼的景象!
空間遠比從外麵看更加廣闊!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無數柄形態各異、長短不一、散發著不同氣息和光澤的飛劍、劍胚、斷劍,如同星辰般懸浮在虛空之中!有的通體赤紅,纏繞著灼熱的火焰;有的冰藍剔透,散發著刺骨的寒氣;有的金光璀璨,銳氣逼人;有的漆黑如墨,氣息沉凝……密密麻麻,成千上萬!如同一條由無數利刃組成的璀璨星河,在幽暗的虛空中緩緩流淌、沉浮!
每一柄劍都散發著或強或弱的劍意,或淩厲,或厚重,或縹緲,或殺伐……無數道劍意交織、碰撞,在虛空中形成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蕩漾的淩厲漣漪!空氣被切割得發出細微的尖嘯!
地麵並非平地,而是由無數塊巨大的、如同磨劍石般的黑色玄鐵平台組成,平台之間以粗大的玄鐵鎖鏈相連,形成縱橫交錯的通道。平台之上,矗立著一座座古樸的石碑,碑上刻著玄奧的劍訣圖譜或前輩祖師的劍道感悟。更深處,隱隱可見幾座如同小山般巨大的劍塚,埋葬著曾經威名赫赫、如今鋒芒內斂的古劍。
這裡是劍的世界!是鋒芒的海洋!是逍遙宗萬載劍道傳承的具象之地!肅殺、冰冷、浩瀚、令人望而生畏!
玉衡真人和雲崖子一進入殿內,立刻感到一股磅礴的劍意壓力撲麵而來!他們連忙運轉功法,周身劍氣升騰,與這無處不在的劍意洪流相抗,才勉強穩住心神。
而歐衛,一踏入這片劍意森然的天地,小身子便猛地一僵!
那無處不在的、冰冷刺骨的鋒銳劍意,如同無數根細小的冰針,瞬間穿透了他毫無防護的衣衫,刺向他稚嫩的血肉和脆弱的神魂!小家夥隻覺得渾身一冷,仿佛瞬間掉進了冰窟窿裡!無數個細碎而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尖嘯、嘶鳴,充滿了殺伐和戾氣!他懷裡的草編小狗都似乎變得冰冷刺手!
“嗚……”歐衛大眼睛裡瞬間彌漫起恐懼的水霧,小嘴一癟,本能地就想轉身逃跑!這裡好可怕!比那個炸了的灰堆堆還可怕!他不要在這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隻寬厚有力的手掌,輕輕按在了歐衛柔軟的發頂。
是玄青。
一股溫潤、浩瀚、卻又帶著無上威嚴的暖流,如同初升的朝陽,瞬間從歐衛的頭頂湧入,流遍四肢百骸!那股侵入骨髓的冰冷劍意,如同積雪遇到了烈日,瞬間消融、退散!耳邊那無數充滿殺伐戾氣的尖嘯嘶鳴,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抹去,瞬間歸於寂靜!
歐衛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服極了。剛才那種冰冷刺骨、仿佛要被無數小針紮穿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疑惑地眨巴著大眼睛,小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但恐懼已經消散。
他抬起頭,看向玄青。玄青深邃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前方那浩瀚的劍意星河上,仿佛隻是隨手拂去了一片塵埃。
玉衡真人和雲崖子看到這一幕,提到嗓子眼的心臟才猛地落回肚子裡,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瞬間,他們真怕幼尊被劍意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