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衝入源初之海通道的刹那,沒有預想中天旋地轉的撞擊感,更像是跌入了一片巨大、溫涼、無垠的液體水晶之中。四周是純粹到令人心悸的湛藍,柔和的光暈從四麵八方透來,將整艘星槎連同其上的人影都映照得如同沉入深海的琉璃造物。絕對的寂靜籠罩著一切,連星槎自身撕裂空間的咆哮聲都被這奇異的源海介質瞬間吞沒,隻剩下一種宏大而低沉的嗡鳴在神魂深處回蕩。
“俺滴個親娘咧!”紫霄真人最先找回自己的聲音,甕聲甕氣的驚歎在死寂的通道裡顯得格外響亮。他龐大的身軀還保持著前衝的姿勢,此刻正以一種滑稽的“大”字形,緊緊貼在星槎艦首那層由玄青袖袍拂出的、流轉著混沌青蓮虛影的淡青色光幕上,鋥亮的光頭在藍光映照下像個巨大的夜明珠。他掙紮著扭過頭,努力想看清周圍:“這…這就是源海?咋…咋跟掉進染缸裡似的?魚呢?蝦呢?說好的能湮滅金仙的大恐怖呢?”他肩頭的焚山犀也暈乎乎地晃著腦袋,四蹄刨動,卻隻能在光幕上徒勞地打滑。
“哎喲喂!紫霄師叔!您…您壓著老朽的拂塵了!”清風子祖師淒慘的聲音從紫霄真人厚實的背脊下方悶悶地傳來。這位逍遙宗定海神針般的老祖,此刻形象全無,道髻歪斜,雪白的胡子被壓得貼在紫霄的獸皮坎肩上,手裡的拂塵柄正硌在他腰眼上,疼得他老臉皺成一團。“快快快!拉老朽一把!這姿勢…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他艱難地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在空中徒勞地劃拉著。
“啊?哦哦!”紫霄這才發現自己身下還墊著個清風子,趕緊挪開他那鐵塔般的身軀,順手像拎小雞崽似的把清風子提溜起來,往旁邊甲板上一放。“對不住啊祖師,太激動了,沒收住腳。”
清風子踉蹌站穩,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衣冠和胡子,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眼神驚惶地掃視著這片無邊無際的湛藍:“十死九生半…十死九生半啊!這…這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全是水…呃,是源海之水?玄青前輩!此地法則詭譎,老朽…老朽這身老骨頭,怕是不經泡啊!”他下意識地往甲板中心縮了縮,仿佛離那淡青色的光幕遠一點就更安全。
“怕什麼!有俺老紫在!”紫霄真人挺起胸膛,巨斧往甲板上一頓,發出沉悶的聲響(在這寂靜中格外刺耳),“管它什麼海,敢呲牙,劈了它!”他肩頭的焚山犀也配合地低吼一聲,鼻孔噴出幾點微弱的火星,在幽藍的環境中一閃即逝。
“紫霄師叔威武!”“師叔祖定能護我等周全!”僅存的幾名逍遙宗核心弟子立刻奉上馬屁,眼神裡充滿了對這位門神的盲目崇拜。
“衛衛!衛衛你沒事吧?”熊雲蘿焦急的聲音響起。她栗色的馬尾辮都有些散亂,正和雪靈兒一起,緊張地檢查著剛從翠綠星輝中落下、被雪靈兒穩穩抱在懷裡的歐衛。
小家夥似乎完全沒被剛才的暴力闖入嚇到,反而對這片奇異的藍色世界充滿了新奇。大眼睛睜得溜圓,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流動的藍光,小胖手伸出,似乎想去抓那些並不存在的光點。“亮亮…藍藍…好看!”他咿咿呀呀地說著,小臉上滿是興奮,在雪靈兒懷裡不安分地扭動著,試圖下來探索這片“新魚缸”。
雪靈兒鬆了口氣,清冷的臉上冰雪稍融,輕輕拍著歐衛的背:“衛衛乖,彆亂動,這裡危險。”她抱著歐衛的手很穩,冰魄靈力下意識地在兩人身周形成一層薄薄的、幾乎看不見的寒氣護罩。
“嚇死我了!”熊雲蘿誇張地拍著自己飽滿的胸脯,心有餘悸,“剛才玄青前輩那一下,我還以為要把我們都拍扁了塞進來呢!”她轉頭看向艦首那道巋然不動的墨袍身影,小聲嘀咕,“玄青伯伯好凶哦…”
“雲蘿姐姐,玄青前輩…也是為了我們好。”一個溫柔似水的聲音傳來。花解語被百花仙子臨行前施加的百花護身靈光包裹著,如同一個散發著柔和彩暈的花苞,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她清澈的眼眸帶著一絲初入險地的緊張,但更多的是對玄青的信任和對歐衛的關切。“衛衛不怕,姐姐們在呢。”她對著歐衛溫柔一笑,指尖一朵微小的七彩靈花綻放,散發著安撫心神的清香,飄向歐衛。
歐衛立刻被小花花吸引,伸出小手去夠:“花花…香香!”
艦首星輝之中,玄青墨袍沉靜,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袖隻是拂去一粒塵埃。他深邃的龍眸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無垠的湛藍,對於身後甲板上的小小騷動和評價(包括熊雲蘿的嘀咕),恍若未聞。
“玄青前輩!”清風子整理好儀容,強作鎮定地走到艦首附近,撚著胡子,臉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夾雜著九分的諂媚和八分的惶恐),“前輩神威蓋世,力挽狂瀾,帶領我等闖入這源初絕地,實乃…呃…開天辟地之壯舉!隻是…”他話鋒一轉,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前輩對此行…可有…呃…章程?這源海茫茫,凶吉莫測,我等該往何處去?又該如何護得幼尊周全?”他一邊說,一邊眼神飄向雪靈兒懷裡的歐衛,意思很明顯:這小祖宗可是“天命在衛”,您老得拿個萬全的主意啊!
玄青並未回頭,低沉平緩的聲音如同直接在眾人神魂中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韻律:
“源海無垠,循心而動。”
“護道之責,各司其職。”
“靜觀其變,應變由心。”
這十六個字,言簡意賅,又玄奧無比。
“循心而動?”熊雲蘿眨巴著大眼睛,一臉茫然,“玄青伯伯,我的心現在跳得可快了,它說它想回家…這能行嗎?”
“噗…”花解語忍不住掩口輕笑,如清泉叮咚。
雪靈兒嘴角也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隨即恢複清冷,解釋道:“前輩之意,當是讓我們跟隨星源母種的指引,同時守護好衛衛,隨機應變。”
“對對對!雪靈兒妹妹說得對!”熊雲蘿立刻點頭如搗蒜,隨即又苦惱地皺起秀氣的眉毛,“可是…怎麼護啊?這地方看著漂亮,可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真要蹦出來個專吃小孩的源海大魷魚可咋辦?”她越想越急,猛地一拍自己腰間的獸皮儲物袋。
嘩啦啦!
一陣靈光亂閃,熊雲蘿如同變戲法般,瞬間掏出了一大堆東西!
首先是一件流光溢彩、布滿細密銀色鱗片、一看就堅韌無比的小軟甲——“銀鱗避水甲!深海萬年銀梭魚的鱗片煉的,避水防火防擠壓!”
接著是一頂鑲嵌著三顆湛藍寶石、隱隱有水流波紋蕩漾的小頭盔——“瀚海靈犀盔!用俺爹那頭老犀牛…呃,聖獸撼山龍犀蛻下的角尖煉的,固魂定神!”
然後是一雙鞋底厚實、刻畫著繁複風係符文的虎頭小靴子——“踏雲追風靴!跑得快!萬一打不過咱抱著衛衛就跑!”
還有一條由某種堅韌金絲編織、掛著個古樸小鈴鐺的腰帶——“縛龍金絲帶!捆…呃,保護衛衛不亂跑!”
一個散發著土黃色厚重靈光的小玉佩——“戊土不動佩!站得穩!”
一根拴著彩色羽毛、能發出清脆鳴響的小哨子——“萬獸呼救哨!吹響了附近的靈獸…呃,這裡好像沒有…不管了,先拿著!”
……
她手速飛快,嘴裡還念念有詞,如同一個擔心孩子出門著涼的操碎心老母親,一件接一件地往歐衛身上套!眨眼功夫,雪靈兒懷裡的歐衛,就從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變成了一個幾乎被各種靈光閃爍的法寶包裹起來的…小粽子?小堡壘?
歐衛被擺弄得有點懵,大眼睛看看這個亮晶晶的甲,又看看那個毛茸茸的哨子,小胳膊小腿被各種帶子綁著,活動受限,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嗚嗚…蘿蘿姐姐…重…動不了…”
“哎喲,衛衛乖!忍一忍啊!安全第一!”熊雲蘿還在努力想把一個據說能反彈部分術法的“琉璃反光鏡”往歐衛胸口掛。
雪靈兒實在看不下去了,清冷的聲線帶著一絲無奈:“雲蘿,夠了。你給衛衛穿這麼多,真遇到危險,跑都跑不動。況且,有玄青前輩在。”她輕輕拂手,一股柔和的寒氣掠過,巧妙地解開了歐衛身上幾件明顯過重且功能重複的束縛法寶,隻留下了那件輕薄的銀鱗軟甲和戊土不動佩。
“哦…”熊雲蘿訕訕地收回手,看著被雪靈兒“精簡”後舒服多了的歐衛,撓了撓頭,“好像…是有點多哈?”她看著自己掏出來堆了一小堆的“剩餘物資”,有點不好意思。
“噗嗤!”花解語再次輕笑出聲,眼波流轉,“雲蘿姐姐,你這哪裡是護道,分明是要把衛衛武裝成一座移動的小寶庫呀。”
“嘿嘿,有備無患嘛!”熊雲蘿把東西一股腦塞回儲物袋,又拍拍鼓鼓囊囊的袋子,一臉“我還有很多”的豪氣。
“哼!”一聲冷哼傳來。紫霄真人抱著他那柄門板似的巨斧,斜睨著熊雲蘿那一堆花裡胡哨的法寶,甕聲甕氣地發表見解:“要俺說,護道護道,關鍵在‘道’!衛衛是聖印之主,星源母種在懷,天命所歸!啥護甲能有天命硬?真有不開眼的玩意兒敢來,看俺老紫一斧頭劈過去,保管它變成源海裡的魚飼料!搞那些零碎,不如練好膀子力氣實在!”他邊說還邊曲起手臂,展示了一下虯結賁張的肱二頭肌,獸皮坎肩下的肌肉塊塊隆起。
焚山犀也昂起頭,低吼一聲,似乎在表示讚同。
“莽夫!”清風子祖師撚著好不容易捋順的胡子,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即又換上憂心忡忡的表情看向玄青,“前輩,紫霄師弟所言雖…雖顯粗獷,但也不無道理。這‘靜觀其變’…變數何時會來?又該如何‘應變由心’?老朽觀此地空間法則異常穩固,卻又暗流洶湧,恐非善地啊!您看前方那片藍光,似乎…顏色深了些?隱隱有空間漣漪…啊!動了!它動了!”他忽然指著星槎斜前方的某處,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驚恐!
眾人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
果然,那片原本均勻流淌的湛藍深處,顏色驟然變得幽暗深邃,如同海底的深淵裂口。緊接著,平靜的藍色“水麵”開始劇烈地扭曲、翻湧!並非波浪,而是空間本身在折疊、拉伸、撕裂!無聲的漣漪急速擴散,所過之處,源海那柔和的藍光仿佛被墨汁汙染,瞬間變得渾濁、粘稠,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帶著硫磺和腐爛氣息的腥風!
“吼——!!!”
一聲沉悶、嘶啞、仿佛無數砂礫摩擦的咆哮,穿透了源海介質的阻隔,直接在眾人的神魂層麵炸響!伴隨著這聲咆哮,那翻湧的渾濁空間猛地鼓起一個巨大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凸起!
噗嗤!
空間如同破布般被撕裂!一條難以形容其龐大的“東西”從那裂口中擠了出來!
它像是一條放大了億萬倍的、生活在空間夾縫裡的蠕蟲!通體覆蓋著暗沉、油膩、仿佛沾滿了萬年汙垢的厚重角質層板甲。板甲縫隙間,流淌著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暗黃色膿液。沒有明顯的頭顱,前端隻有一個不斷開合、如同深淵巨口般的圓形口器,口器內壁布滿了層層疊疊、螺旋排列的、閃爍著幽暗金屬光澤的利齒!口器邊緣,生長著數十根粗壯、濕滑、如同巨型章魚觸手般的鞭毛,鞭毛末端生有吸盤,吸盤內密布著細小的、不斷蠕動的倒鉤利齒!它龐大的身軀在源海通道中扭動著,每一次蠕動,都攪動起大片渾濁的空間亂流,散發出強烈的惡意和…饑餓感!
“虛…虛空魔蛭?!”清風子祖師的聲音都變調了,尖利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老臉瞬間慘白如紙,撚著的胡子差點被自己揪下來一把,“古籍有載!遊弋於空間夾縫,吞噬空間碎片與漂流能量為生!口器利齒可噬金裂石,體表膿液蘊含劇毒與汙穢,能侵蝕法寶靈力!其力…其力可絞殺真仙!完了完了!十死九生半!它來了!它衝著我們來了!玄青前輩救命啊——!!!”他嚇得魂飛天外,也顧不得什麼儀態了,連滾帶爬地就想往星槎最中心、離玄青最近的地方躲。
“我的天!好…好大一條爛泥鰍!”熊雲蘿也倒吸一口涼氣,栗色馬尾辮都嚇得豎了起來,下意識地擋在了歐衛和雪靈兒身前,手腕上的獸骨手鏈靈光閃爍,似乎隨時準備召喚戰寵,雖然她也不知道在源海能召喚出啥。
雪靈兒瞳孔微縮,抱著歐衛的手臂收緊,周身寒氣瞬間暴漲,一層更加凝實的玄冰護罩將她和歐衛牢牢護住。歐衛似乎被那巨大的怪物和難聞的氣味嚇到了,小嘴一癟,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把小腦袋埋進了雪靈兒懷裡:“嗚嗚…怕怕…臭臭…”
花解語俏臉發白,手中托著的七彩花苞光華流轉,一層層柔和但堅韌的七彩光暈擴散開來,試圖驅散那彌漫過來的汙穢腥風,護住自身和附近的熊雲蘿、雪靈兒。
“哈哈哈!來得好!”紫霄真人卻是雙眼放光,非但不懼,反而爆發出衝天的戰意!他猛地掄起那柄門板巨斧,斧刃上鏽跡斑斑的痕跡在源海藍光下顯得有些詭異,但絲毫不影響他豪氣乾雲!“爛泥鰍?看俺老紫把你剁成十八段喂俺的犀牛!焚山!準備噴火!”他大吼一聲,肩頭的焚山犀立刻人立而起,張開大嘴,喉嚨深處火光凝聚,雖然在這源海環境中,那火光顯得微弱而搖曳。
然而,就在紫霄真人大吼著準備衝出去,清風子尖叫著尋找掩體,三位小聖女全力戒備,歐衛嚇得縮成一團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