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台上那場“彆開生麵”的歡迎儀式,終於在雲崖子掌教強行拉回的外交體麵中,告一段落。空氣裡還彌漫著玄誠祖師那“肉痛”的怨念和紫霄真人“甩鍋成功”的得意餘韻,以及胖球那微弱卻無比安詳的鼾聲。
雲崖子掌教強忍著額角跳動的青筋,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對雲澈長老和磐石再次拱手:“雲長老,磐石道友,旅途勞頓,請移步‘紫氣東來殿’,容我宗略備薄酒清茶,為二位接風洗塵。家師清風子師伯已在殿中等候。”
“雲掌教客氣了。”雲澈長老回禮,笑容依舊儒雅,隻是眼底深處那抹“心累”尚未完全消散。他瞥了一眼正偷偷整理被揪皺衣襟的紫霄真人,以及還在對著空氣無聲念叨“靈石…我的靈石…”的玄誠祖師,心中暗歎:這逍遙宗,果然…名不虛傳。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觀星台,朝著宗門核心區域飛去。紫霄真人被雲崖子和玉衡一左一右“簇擁”著,看似是尊敬長輩,實則是防止他再和玄誠祖師擦槍走火。玄誠祖師則背著手,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一會兒瞄瞄雲澈長老那身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星雲法袍,一會兒又看看磐石那身覆蓋著奇異石紋、一看就防禦力驚人的簡易戰甲,嘴裡念念有詞,似乎在評估著什麼“潛在價值”。
花解語、雪靈兒、熊雲蘿帶著睡熟的胖球跟在後麵。花解語時不時溫聲向雲澈長老介紹沿途景致,雪靈兒一如既往的清冷,隻是目光偶爾會掃過遠處那座霞光衝霄的“星源洞天”山峰。熊雲蘿則小聲跟懷裡的胖球嘀咕:“胖球快醒醒,要去吃好吃的啦!有甜甜的果果哦!”奈何功臣鼠睡得正香,隻是無意識地咂咂嘴。
紫霄真人飛著飛著,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他不再理會旁邊兩位師侄的“看管”,目光貪婪地掃視著下方熟悉而又陌生的宗門景象。
護山大陣的光幕流轉著點點星輝,比記憶中更加厚重凝實,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穩固感。靈氣濃鬱得幾乎化不開,吸一口,那醇厚中帶著大地生機的氣息直入肺腑,讓他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遠處,原本幾座靈氣相對稀薄的山峰,如今靈植蔥鬱,靈泉潺潺,煥發出勃勃生機。更遠處,一座全新的、被萬道霞光瑞氣籠罩的雄奇山峰傲然挺立,正是“星源洞天”!其散發出的精純本源氣息,連他都感到心驚!
“息壤…真的是息壤定脈…”紫霄真人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震撼與感慨。他離開時,逍遙宗雖是大宗,卻也透著一絲暮氣,靈脈已有衰微之象。誰能想到,短短時日,竟能煥發出如此奪目的光彩!這變化,太大了!
他飛過曾經居住的“紫陽峰”。峰頂那棵他親手栽下的千年紫陽靈木,此刻枝葉舒展,紫氣氤氳,比記憶中粗壯了何止一圈!樹下那塊他常用來打坐的青石,依舊靜靜躺在那裡,石麵光滑,仿佛還殘留著他當年的體溫。紫霄真人忍不住降下雲頭,落在青石旁,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石頭表麵,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情人。
“老夥計…還在呢…”他低聲呢喃,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後麵跟著的眾人也停了下來。雲崖子和玉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理解。玄誠祖師撇撇嘴,小聲嘀咕:“哼,裝模作樣…當年在這石頭上打瞌睡流的口水印子還在不在?”話雖如此,他那雙小眼睛裡,也掠過一絲複雜的追憶。
花解語輕聲對雲澈長老解釋:“此處是紫霄師叔祖昔年清修之地。”雲澈長老微微頷首,看著紫霄真人那沉浸於回憶的背影,心中那點因方才鬨劇產生的不適感消散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故土情懷的敬意。
紫霄真人的目光又投向峰腰處的一片竹林。竹林青翠欲滴,靈氣盎然,竹葉沙沙作響。他眼神一亮,身形一晃便出現在竹林深處。那裡,有一眼不過尺許方圓的清泉,泉水汩汩湧出,清澈見底,散發著淡淡的清冽靈氣。
“紫竹靈泉!”紫霄真人臉上綻開一個孩童般的燦爛笑容,完全不顧形象地蹲下身,伸出雙手就掬起一捧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泉水清甜甘冽,帶著熟悉的竹葉清香,瞬間滌蕩了長途星海穿梭帶來的疲憊。
“啊——!”他發出一聲滿足至極的長歎,抹了把沾濕了胡須的水珠,對著跟上來的眾人,尤其是雲崖子和玉衡,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怎麼樣?老夫這口泉眼,養得不錯吧?是不是比你們那些加了料的靈茶好喝多了?這可是純天然!無添加!老夫當年親手引的地脈分支!”
雲崖子掌教哭笑不得:“師叔祖,此乃宗門靈泉,自然養護得當。”言下之意,您老就彆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紫霄真人渾不在意,又掬起一捧水,這次沒喝,而是仔細洗了把臉,仿佛要把上界的風塵徹底洗去。清涼的泉水讓他精神一振,光頭在透過竹葉的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站起身,深吸一口飽含竹葉清香的空氣,環顧四周,眼神漸漸變得悠遠。
“當年啊,老夫就在這兒,白天練劍,晚上觀星,渴了就喝這泉水,餓了…”他頓了頓,目光掃向玄誠祖師,帶著一絲促狹,“餓了就去玄誠老兒的丹霞峰‘借’點靈果仙釀打打牙祭。老摳門那點家底藏在哪棵歪脖子樹下的地窖裡,老夫門兒清!”
玄誠祖師瞬間跳腳,枯瘦的手指指著紫霄真人:“你!你個老賊!果然是你!老夫就說那窖藏的‘玉髓瓊漿’怎麼隔三差五就少一壇!原來是你這光頭賊!賠錢!連本帶利!”
“賠什麼賠!”紫霄真人大手一揮,理直氣壯,“老夫那是幫你嘗嘗鮮!檢驗品質!萬一放壞了呢?你不得感謝老夫幫你及時止損?再說了,後來老夫不是還了你一壇…呃…半壇自釀的‘百果雜燴湯’嗎?”
“呸!那也叫酒?那是刷鍋水!”玄誠祖師氣得胡子直翹。
眼看兩位活寶又要掐起來,雲崖子掌教趕緊上前一步,岔開話題:“師叔祖,雲長老和磐石道友還在等候,清風子師伯怕也等急了。您看…”
紫霄真人這才想起還有正事,意猶未儘地砸吧砸吧嘴,仿佛還在回味那“刷鍋水”的味道(也可能是靈泉的味道),大手一揮:“走!先去見清風子師兄!幾十年沒見了,也不知道這老家夥是不是還板著那張棺材臉!”
眾人再次啟程,氣氛在紫霄真人對沿途每一處熟悉景物的“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中,變得既溫馨又帶著點雞飛狗跳的喜感。
“瞧見那片藥圃沒?當年老夫在這裡種的第一株‘龍血草’,被赤陽那莽夫練功時一個屁…呃…一道火氣給燎了!氣得老夫追著他燒了三座山頭!”紫霄真人指著下方一片靈氣濃鬱的靈田,對著身旁一臉憨厚的磐石“傳授經驗”,“所以啊,磐石小子,在宗門裡練功,尤其是放…呃…施放強力法術時,一定要找準地方!遠離藥圃!珍愛靈植!”
磐石聽得一臉嚴肅,用力點頭:“嗯!紫霄前輩放心!俺記住了!放…施法,找空地!絕不燎藥!”他蒲扇大的手下意識地捂了捂肚子,仿佛在控製某種洪荒之力。
跟在後麵的赤陽真人老臉一紅,梗著脖子反駁:“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拿出來說!你不也偷摸拔了老子辛辛苦苦培育的‘烈陽花’去泡澡,說什麼以火淬體,結果差點把自己燉熟了嗎?”
“咳咳!”紫霄真人乾咳兩聲,假裝沒聽見,目光又投向演武場方向,“咦?那根‘撼天柱’怎麼矮了一截?當年老夫可是在上麵刻了‘紫霄到此一遊’的!誰給磨平了?是不是熊霸天那憨貨練功又給撞歪了?”
雲崖子掌教無奈解釋:“師叔祖,撼天柱百年前因地脈微動沉降了些許,並非熊穀主所為。您老的‘墨寶’…也早就被風雨侵蝕掉了。”心裡默默補了一句:宗門花了大力氣才清理掉的塗鴉,您老就彆惦記了。
紫霄真人一臉惋惜:“唉,可惜了老夫的絕世書法…”
一路行來,紫霄真人的嘴就沒停過。看到熟悉的瀑布,要感慨當年在裡麵洗澡被女弟子撞見的糗事(惹得花解語掩嘴輕笑);看到某棵古樹,要吹噓當年在上麵刻下的劍痕多麼深奧(玉衡真人默默指出那是自然裂紋);看到新建的樓閣,又要嫌棄風格不如他當年設計的“紫氣淩霄閣”大氣(那閣樓圖紙因為預算超標被玄誠祖師一票否決了)。
玄誠祖師則在一旁見縫插針地拆台、算舊賬、索要賠償。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鬥得不亦樂乎。雲崖子和玉衡從一開始的試圖勸阻,到後來的麻木放任,再到最後乾脆屏蔽了這二位的聲音,隻專心給雲澈長老介紹宗門新氣象。
雲澈長老臉上的笑容從最初的儒雅得體,到中間的略帶僵硬,再到後來,竟也慢慢帶上了一絲饒有興味的看戲意味。這種充滿了煙火氣和市井味的宗門日常,在上界等級森嚴、規矩繁多的星靈族中,是絕不可能見到的。雖然吵得腦仁疼,卻意外地有種…鮮活的生命力?
憨厚的磐石則完全跟不上兩位老前輩跳躍的思維和飛快的語速,隻覺得耳朵嗡嗡響,眼前無數畫麵和名詞飛過——“猴兒釀”、“烈陽花”、“撼天柱”、“刷鍋水”、“紫氣淩霄閣”…信息量太大,他那顆習慣了簡單指令的大腦有些處理不過來,隻能憨憨地點頭,時不時甕聲甕氣地應一句:“哦!”“嗯!”“俺…俺不太懂…”,惹得旁邊的熊雲蘿咯咯直笑。
終於,在一片被濃鬱紫氣籠罩、顯得格外莊嚴祥和的山峰前,眾人停下了腳步。山巔之上,一座古樸恢弘的大殿靜靜矗立,匾額上書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紫氣東來殿。
殿門緩緩開啟,一位身著樸素青色道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的老道,手持一柄拂塵,靜立門前。他身形挺拔如鬆,氣息淵深似海,目光平靜,仿佛能包容萬物。正是逍遙宗輩分最高、修為最深不可測的太上長老——清風子祖師。
“清風子師兄!”紫霄真人看到那道身影,臉上的嬉笑怒罵瞬間斂去,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激動光芒!他身形一晃,如同乳燕投林,瞬間跨越數十丈距離,衝到清風子祖師麵前。
沒有想象中的熊抱或者熱淚盈眶。紫霄真人衝到近前,腳步卻猛地頓住,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清風子祖師,仿佛要確認眼前之人是不是幻覺。嘴唇動了動,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最終隻化作一句帶著濃濃鼻音、甚至有點變調的問候:
“師兄…你…你…你頭發怎麼又白了幾根?”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清風子的白發,又有點不敢。
清風子祖師那古井無波的臉上,在看到紫霄真人的瞬間,也終於蕩開了一絲真切的漣漪。他沒有回答紫霄真人那不著邊際的問題,隻是伸出枯瘦卻溫暖的手掌,輕輕拍了拍紫霄真人的光頭,動作熟稔而自然,如同當年拍著那個初入山門、桀驁不馴的小師弟的腦袋。
觸手溫潤,帶著熟悉的觸感。
“回來了就好。”清風子的聲音溫和而低沉,如同山澗清泉,瞬間撫平了紫霄真人心中所有的喧囂和風塵。
這一拍,一句“回來了就好”,讓紫霄真人瞬間破防。他猛地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哽咽聲。什麼上界風光,什麼聖殿長老,什麼星海遨遊…在這一刻,都抵不過師兄這輕輕一拍和一句最樸實的問候。這裡,才是他漂泊靈魂最終的錨點。
“嗯…回來了…”紫霄真人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頭時,眼眶微紅,卻努力扯出一個大大的、帶著淚花的笑容,“師兄,你看,我…我把上界的‘土特產’…呃…使者,給您帶回來了!”他側開身,指向身後一臉肅然的雲澈長老和憨厚的磐石。
清風子祖師的目光越過紫霄真人的肩頭,落在雲澈和磐石身上。那目光平和,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力量,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視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