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茅草屋頂的縫隙滴落,陳動蜷縮在潮濕的床角,用瘦小的身體護住剛滿月的弟弟。屋外電閃雷鳴,屋內滴水成窪,母親用破舊的木盆接住屋頂漏下的雨水,叮咚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這是1980年的陳家村,一個被群山環抱的偏遠村落。陳動的家是村裡最窮的幾戶之一,三畝薄田養活著五口人。父親陳老根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除了種地什麼也不會,母親張氏則常年病懨懨的,乾不了重活。
"動兒,把弟弟抱過來,彆淋著了。"母親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被雨聲淹沒。
六歲的陳動小心翼翼地將弟弟抱到乾燥些的角落,自己卻淋了一身雨水。他不敢抱怨,因為知道抱怨也沒用。去年冬天,村裡王大戶家蓋新房,父親去幫工,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瓦罐,被扣了半個月工錢。那天晚上,父親蹲在灶台邊抽了一整晚旱煙,第二天眼睛紅得像兔子。
天剛蒙蒙亮,陳動就爬起來去地裡幫父親除草。清晨的露水打濕了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腿,泥巴鑽進他破舊的布鞋裡,腳趾凍得發紅。遠處傳來孩子們上學的嬉鬨聲,陳動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頭繼續乾活。他知道自己上不起學,家裡連五毛錢的學費都拿不出來。
"動兒,過來。"父親招手叫他,從懷裡掏出半個黑麵饅頭,"吃吧,長身體。"
陳動接過饅頭,掰成兩半,把大的一半塞給父親。父親搖搖頭,硬是把那半塊又塞回他手裡。
"爹不餓,你吃。"
陳動知道父親在說謊,但他更知道父親不會改變主意。他小口啃著乾硬的饅頭,喉嚨發緊,卻不敢哭出來。哭是軟弱的表現,父親說過,他們這樣的人家,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七歲那年,村裡小學的劉老師看陳動機靈,說服村支書免了他一半學費,陳動終於能上學了。開學第一天,他穿著父親用舊衣服改的"新"衣服,背著母親用碎布縫的書包,興高采烈地走進教室。
"喲,這不是陳老根家的窮小子嗎?"村會計的兒子王強大聲嚷嚷,"你們看他穿的是什麼啊?麻袋片吧?"
教室裡爆發出一陣哄笑。陳動的臉燒得通紅,手指緊緊攥著書包帶,指甲陷入掌心也不覺得疼。劉老師敲了敲講台,笑聲才漸漸停止,但那些嘲弄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陳動背上,整整一上午都沒散去。
中午吃飯時,同學們拿出飯盒,有的裡麵裝著白米飯和炒雞蛋,有的甚至還有肉。陳動躲在教室角落,從書包裡摸出一個冰冷的紅薯,這是他今天的午飯。王強走過來,故意把飯盒裡的紅燒肉在他麵前晃了晃。
"想吃嗎?叫一聲"強哥"就給你一塊。"
陳動搖搖頭,繼續啃自己的紅薯。王強覺得沒趣,把一塊肉丟在地上,用腳踩了踩。
"那你就吃這個吧,窮鬼!"
陳動猛地站起來,眼睛死死盯著王強。王強比他高半個頭,家裡有錢有勢,但此刻陳動一點也不害怕。就在他要撲上去的時候,劉老師進來了,及時製止了一場打鬥。
放學後,劉老師把陳動單獨留下,給了他兩支鉛筆和一個筆記本。
"彆理會他們的話,"劉老師拍拍他的肩膀,"讀書是你唯一的出路。"
陳動接過文具,給劉老師深深鞠了一躬。回家的路上,他把筆記本和鉛筆緊緊抱在胸前,像是抱著最珍貴的寶物。經過村口的小賣部時,他看到櫥窗裡擺著漂亮的自動鉛筆盒,要五塊錢一個。他摸了摸口袋裡攢了兩個月的八分錢,歎了口氣繼續往前走。
五年級時,學校要求統一穿校服,一套要十五塊錢。陳動回家跟父親說了這事,父親沉默了很久,最後隻說了一句:"爹想辦法。"
第二天一早,父親就去了鎮上,天黑才回來,手裡攥著皺巴巴的十五塊錢。後來陳動才知道,父親是去賣了血。當他穿著新校服走進教室時,王強又帶頭起哄:
"大家快看啊,窮鬼也有新衣服穿了!是不是偷來的啊?"
這一次,陳動沒有退縮,他直視著王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是我爹給我買的。"
王強被他的眼神震住了,悻悻地閉上了嘴。但好景不長,一個月後,陳動的校服在體育課上被王強故意用墨水潑臟了。回家後,母親用肥皂洗了又洗,那些墨跡卻像恥辱的烙印,怎麼也洗不掉。
初中畢業後,陳動以優異成績考上了縣裡的高中,但家裡實在供不起了。父親蹲在門檻上抽了一整晚煙,第二天眼睛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地對他說:"動兒,爹對不起你。"
陳動搖搖頭,把錄取通知書折好放進抽屜,第二天就跟父親下地乾活去了。那天晚上,他躲在被窩裡無聲地哭了很久,把枕頭都哭濕了。